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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妙华只吩咐巧薇注意顾德昭的动静,不再理会顾锦朝。
顾锦朝隔天就去和父亲请安了。
父亲刚和太仆寺少卿在书房商议完事情,换了一身青色直裰出来。顾德昭虽然已近中年,却保养得极好,和那些走马飞鹰的世家弟子不同,他身材均匀修长,五官端正,气质沉稳,一身青色直裰更衬得他清俊非常。
“……你几位舅舅可好,我听说你三表哥刚参加了秋闱,可中了举?”父亲问她。
锦朝点点头:“纪昀表哥过了乡试中举了。也算是双喜临门,嫡子前天满了一岁,行了抓周礼,还抓到了算盘,是极好的彩头了!”
父亲脸上露出微笑:“少年中举,也真是一桩大喜事!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好准备些东西送做礼!”他说起来很高兴,又让管事进来,说要准备澄泥砚、名家字画给纪昀送过去。
锦朝摇头缓缓道:“未必,说不定表哥还要送您礼呢。”
顾德昭心情舒畅,就笑着说:“咱们府上能有什么喜事!”
锦朝站起来,行了礼道:“父亲,女儿前不久去纪家,正巧遇到来纪家探亲的罗素姑娘。女儿见她与云姨娘有几分相似,才问起她是谁,却不想竟然是当年云姨娘嫁到泰和县的姐姐所生之女。”
“女儿心里正想着,母亲病重,宋姨娘忙着管理内院,另外两位姨娘难免忙不过来,便征求了罗姑娘父母族人的同意,将她带回来了……”
顾德昭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对,皱着眉问:“你把人带回来做什么!”
顾锦朝笑道:“我说了,父亲身边少了人伺候,我是把罗姑娘带回来伺候您的。此刻人正在旁边的静安居里,您要不先见一面?”
顾德昭脸都沉了,冷冷地看着锦朝:“这是谁的主意,你母亲的?”
锦朝看了一眼父亲紧绷的脸,语气波澜不惊,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道:“母亲都病得这么重了,怎么可能操劳这些事。这是女儿的主意,再者说来,除母亲生了弟弟,顾家也再没有男丁降生,出于传宗接代,为家里开枝散叶的考虑,您也应该再纳一门妾室。”
听到女儿的话,顾德昭有些动怒,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怎么会想做这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帮他的父亲纳妾,这话传出去人家怎么说。你现在就把人送回去,这事不准再提!”
顾锦朝想到父亲会生气,这个节骨眼,自己女儿还要把人找回来让自己纳妾,肯定会让他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父亲手上的青釉彩瓷,还是完好无损的,便继续道:“也请父亲看了人再说吧,不然女儿也会再找别人来。您知道女儿的脾气,您不走这一次,我是不会罢休的。”
顾德昭见她虽然低着头,却不再说话,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两个人静静对峙了半刻钟,他才哼了声:“行啊,你倒是越来越能干了!我只跟你走这一次,但是要我再纳妾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以后你休得再提这件事了!”
静安居种了许多的柳树,罗素透过槅扇,看到外面湖边那些光秃秃的柳树,她觉得有点冷。
晴衣正在帮她烧炉子,徐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却阻止了她,又挥手让她先下去。
她站定在屏风旁边,柔声对罗素说:“姑娘,您梳妆打扮一番吧。”
罗素回过神来,见徐妈妈正看着自己,有些局促不安。梳妆打扮……是不是顾老爷要来了?父亲跟她说过,顾老爷是五品大员,祖家家势更是不得了。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知县了……也不知道顾老爷是什么样子,这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会不会格外威压吓人?
她摸到妆台冷冰冰的金饰。
这些东西好像刺伤她了一样,华丽的珠翠,黑漆红木的家具,丝绸幔帐,还有多宝阁上摆放的精致花瓶玩意儿……这些她原来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只是随随便便用做装饰。
徐妈妈走到她身边拿起篦子,笑着道:“罗姑娘,我来帮你吧。”
她替罗素梳了堕马髻,簪了两朵铜钱大的淡粉的绢花,没有用任何珠翠。耳坠用了温润的珍珠,更衬得罗素脸蛋柔和秀美。徐妈妈看着妆镜里的罗素,笑着同她说:“姑娘和你小姨确实神似,老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这种相似不仅是容貌,还有那种柔婉宁静的气质。
等候在外的品梅进来了:“徐嬷嬷,大小姐带着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便和品梅一起出去了。罗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的手揪着衣袖,眼睛看着窗外结冰的湖泊……也不知道这冬天什么时候过去,以前春天的时候,家里的三哥还能领她到外面游玩。
有人挑开了帘子,罗素便回头看去,是一个很清俊的男子,他背手站着,无声地看着自己。
罗素的脸突然就红了,她突然想起顾大小姐那日呵斥她的话,便强忍着惧怕,站起来行礼道:“小女是泰和县罗家的女儿,见过老爷。”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但是她却用眼角余光看到,老爷的神色放松了很多。他看着自己,目光没有丝毫避讳。
罗素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衣着华丽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没想到是一个风度翩翩甚是清俊的老爷,她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紧张。
他仍旧没有说话,罗素过了好久才敢抬起头,也不敢直视他,目光落在了他腰带系的那块羊脂玉坠儿上,上面青色的缨穗随着窗外的微风轻动。
“叫什么名字?”顾德昭终于问道。
罗素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小女名素。”
“罗素……名字不错。”顾德昭笑了一下,又对她说,“不用怕,你先休息着。”他挑开帘子出去了,罗素看到帘子放下,却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罗汉床上。
顾锦朝坐在外面的庑廊上喝茶,院子里挖了水池,养了许多莲,都冻得干枯黝黑的,静安居一向没有人居住,也乏人打理,不过以后应该会好起来。
父亲从里面出来了,顾锦朝站起来迎上去,仍旧笑着问他:“父亲,静安居可需要打理一下,女儿看这满池的莲都衰败了。”她看顾德昭神色平和,就知道这事多半成了。
其实,顾锦朝还有些微的失望。
她好像有一刻,盼望父亲出来时还是满面的怒容,然后不纳罗素姑娘。似乎母亲就不会这么伤心,她就不会对父亲这么失望一样。
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就抑制了这种想法,她需要父亲答应。这件事不是她能决定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德昭看着满园的残荷,眼睛微眯,似乎漫朔到多年前一样。在他看到罗素那张和云湘八分相似的脸的时,他浑身的愤怒都被抽离了,他想起当年那个卧在他怀里死去的纤弱女子,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手又紧紧拉着他的手,声音轻得像病弱的婴儿啼哭一样。
“妾身没用……不能……不能给老爷生下孩子了……”他只记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那人的身体慢慢的冷了,冷透了。他抱着她坐了一个晚上。
他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顾锦朝,叹了口气:“朝姐儿,其实父亲知道你在想什么。父亲动怒,也不过是觉得你们这样对宋姨娘,实在是对她不公……她当年以太常寺少卿嫡女的身份嫁给我,却只能做妾,这些年也实属不易。”
锦朝但笑不语,他知道什么,他要是知道的话,后面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顾德昭继续道:“你平日也不要总是欺压澜姐儿,她好歹也是你的庶妹,凡事让着她一些……”话一顿,又说,“泰和县离适安太远,罗素既然来了,就不用回去了。你吩咐人来打理静安居吧,再挑五十担的彩礼,送到泰和县去……”
锦朝答道:“女儿知道了。”
现在管理内院的是宋姨娘,不过纳妾这种事,父亲似乎不太好意思让宋姨娘帮着操办。
父亲回了鞠柳阁,锦朝则去跟母亲说这件事。母亲早就料到父亲会同意,一点都不惊讶,只是让徐妈妈把这件事给几位姨娘和小姐说一声。毕竟一个新人进门,那也算是大事了。
锦朝拿了母亲的对牌去了回事处,母亲身体不适,这事自然就由她操办了。
她吩咐回事处的管事:“……在青莲巷置办一个小院,罗素姑娘先送过去。等到二十五就接过来。彩礼你让人用红担子挑着,一路吹锣打鼓送到泰和县罗家去,弄得气派热闹些。另外派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到小院里去伺候罗素姑娘,再要两个力大些的婆子,吃穿用度一例按照姨娘的来……”
佟妈妈在一旁看着,等管事应诺退下了,她笑着和锦朝说话:“……这一晚,恐怕有人要睡不着了。”
锦朝淡笑:“睡的睡不着,那就得看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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