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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青花瓷下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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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由于燕玄顺身体的关系,所以如意是燕玄家唯一的继承人。

    但出于历代祖宗遗训,女人不能参与制瓷,因此从如意小姐十岁时开始,燕玄家就一直在为寻得一门合适的亲事而努力。

    所谓合适的亲事,就是指愿意入赘到燕玄家,继承燕玄氏一族家业的亲事。

    这在古时候是颇有难度的,因为入赘的男人通常会被人瞧不起,况且燕玄家对入赘的女婿还比旁人多上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有制瓷的天赋。

    制瓷或许是个看起来只要掌握了技术,就人人都能做到的熟练活,但想若要制造出百里挑一乃至千里挑一的极品贡瓷,那就不是单纯熟练工就能做得出来的。必须拥有玩转这门技艺的天赋,对烧瓷每一个细节每一道工艺都掌握着恰到好处的火候,并在此基础上,还能不断进行翻新和改良,方能有资格入主万彩山庄的窑场,成为北燕玄的继承人。

    于是千挑万选,从如意小姐十岁一直到十八岁,能被燕玄家相中的人选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不过数量虽说不多,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像喜儿说起的李黄两家公子,就全都是制瓷世家出身,尤其那位黄公子,跟燕玄家一样,家族的制瓷历史可追溯到宋代,以仿制汝窑并由此演变的粉青釉为专长。

    这样门当户对又愿意入赘的,堪称是难得,也难怪燕玄顺当初会逼着如意嫁人。

    但如意死活不肯,甚至为了逃避黄家的求亲,连夜逃出了万彩山庄。

    这决绝的回拒方式让黄家彻底断了联姻的念头,也让其他求亲者怯了胆。有些人甚至因此放出风声造谣,说如意小姐在被强盗绑走的时候被那些强盗给玷污了,亦或者受了重伤,从此落下终身无法治愈的残疾,连路都无法再行走。

    因此,一时无人再敢向燕玄家说媒,无奈之下,燕玄顺只能顺了如意小姐的愿,勉强同意了素和家的求亲,尽管要求素和甄入赘是不可能的。

    可是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燕玄如意,到底是怎么会看上素和甄,并且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的呢?

    说实话,从狐狸说的那段故事里,我始终感觉不出素和甄对如意的感情,若说要嫁给他是如意的一厢情愿,这自小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又到底是从哪里生出这么一份执着的感情,为了他不惜逃出自己的家门。

    当然,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回答我,我自然也是没法问。只能眼睁睁看着燕玄顺在将我一顿怒责后拂袖离去,然后喜儿匆匆关上门,像看个疯子般惶恐不安地朝我打量了几眼:“姑娘,这两年来您费了多大的劲,还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才让老爷总算网开一面,答应了您和素和公子的事。怎的突然就变卦了?姑娘姑娘,喜儿不明白了,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姑娘?难道您真的不想嫁给素和公子了??”

    对此我无话可说。

    谁会知道原来素和甄早在两年前就是燕玄如意的心上人了呢?

    可是既然感情这样深,后来怎的还能那么冷血地害死她,甚至把她当做制瓷时的人祭?

    揣着这疑问,我兀自往床上一躺,转个身将喜儿晾到一边。

    过了半晌见我始终不吭声,她只能默默离开,临走时依旧心有不甘,因此轻轻说了句:“几乎是舍命才换来的姻缘,姑娘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喜儿实在不明白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依旧没理她。

    直到她脚步声在门外走道里消失很久,我才翻身坐起,拄着拐杖走到梳妆台前,翻开遮挡在上面的那块罩布。

    这是我来到此地后第二次照镜子,所以镜子里那张脸对我来说依旧陌生无比,我认认真真对着它看了一阵,然后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梳了梳,找了条绳子束到脑后。

    天黑了,不过外面张灯结彩的让庄子里看起来特别热闹,这会儿如果我悄悄跑出去转一圈的话,应该不太会引人注意。我想在尽可能不被人察觉的情形下,去探探燕玄顺跟素和甄的面谈情况。

    虽然明知道亲事基本已成定局,我还是希望能从两人言谈中找出某种机会,能对这趟亲事进行干涉。譬如燕玄顺对女婿不能入赘的介意,以及素和甄对如意小姐感情的深浅……但凡能从中找出一点缺口,我应该不难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免掉跟素和甄缔结婚约的危险。

    这么琢磨着,我撑着拐杖慢慢走出房间,小心避开隔壁嗑着瓜子跟小丫头们泡茶闲聊的喜儿,一路绕到偏门处推门走了出去。

    但或许是老天存心要阻碍我的行动,刚出门,我就发现外面在下着雨。

    雨不大,零星几片雨丝,不过因此而让地上一片潮湿。

    虽有石子铺路,但石子上的青苔被雨水一打,会分外滑腻,这种状况的路面很难让我保持平衡,所以犹豫了一阵,我还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准备回屋去另想办法。

    但刚要转身返回,忽然伴着悉嗦一阵轻响,我听到西面那间充当仓库的耳房里隐隐传来一阵说话声。

    会是谁在里面?

    我知道这种时候这间屋子是绝不会有人进出的。

    古时候有钱人家的闺阁千金,住的地方为了避嫌和安全,所以通常在整套住宅的最深处。就好比如意小姐的这套房,除开自身独立的庭院和围墙,前面还隔着几重院落,以及一处假山环绕的大园子。

    庭院深深锁香闺,燕玄家的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而正因燕玄家如此有钱,所以如意小姐的这套闺房规模也是相当大的,所谓‘三正两耳’房间多到真是用不完。而两间耳房原先都是给小丫鬟住的,但因西边常年背阴,所以终日湿冷,住在里面容易患病,管事的怕因此会连累主人得病,就在东边耳室后又辟了间小屋,西边这间就充当了放置如意小姐不用物件的仓室。

    既然是放置不用东西的地方,平时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人进去,何况是入了夜。

    所以最初听到那阵说话声,我疑心会不会是进了贼。

    但正当我打算赶紧进屋叫人去查看时,忽然听见里头再次传出一阵话音,这让我在一阵疑惑后暂时放弃了去叫人的打算。

    我认出这声音来自如意的姨娘,那个说话声永远都比猫叫还要细巧温柔的女人,屠雪娇。

    她是燕玄顺的第三房妾室,年轻美丽得曾让我以为她是如意的某个表姊妹。

    但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间耳室里?

    她又是在里面跟谁说着话?

    琢磨着,我尽量轻地拄着拐杖慢慢朝那方向靠近过去,到了门前,见门紧闭着,似是从里面锁上了。

    于是立刻绕到窗下,透过窗缝朝里头看了进去。

    里面光线很暗,但因侧窗处有彩灯悬挂着,所以不多会儿,当视线适应了里头的光线后,我很快就看清屋子中间站着两个人。

    周围堆的东西多,所以两人几乎没有落脚之处,也所以两人的身子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年轻而美丽的身体,在夜色和昏暗光线的勾勒下贴得那么紧,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妖冶。

    女人是雪娇,男人是谁?

    无论是谁,肯定不是如意那个早已年过半百的父亲。

    “为什么要约在这儿碰面。”

    就在我屏住呼吸兀自静静看着他俩时,见那男人低头问了一句。

    声音清冷无比,不知是否因此而让雪娇的肩膀微颤了下,过了片刻抬起头,她伸长了胳膊慢慢环住了男人的脖子,轻轻道:“这儿远离明华楼,这会儿也不会有人过来,安全。”

    “莫非你忘了燕玄如意就住在这里,何必冒这个险。”

    “她连路都走不了,有什么险可冒?”

    说着,手指沿着脖子慢慢滑到男人的脸上,顺着他脸上轮廓漂亮的线条轻轻一阵游移,然后深叹了口气:“足足三年,爷叫我足足等了三年,终于想到出现了么。”

    “诸事缠身,况且,我让你办的事情可曾办妥?”

    “老爷子疑心重,除了当年的宜兰夫人,没人能有那间屋的钥匙。”

    “那么昨儿晚上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那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没来由的突然就将那丫头提出来审了,听说当晚还动了刑,叫得我那屋子都听得见,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再给我好好打探。”

    “爷的话雪娇自当遵命,但爷这三年来可曾惦记过雪娇?”

    这句话问出,男人好一阵没有回答。

    雪娇似乎早已预知他这反应,所以没再吭声,只是在庄子外一道道焰火突然在天空绽放开来的时候,忽地轻吸了口气,将自己娇小的身体再次朝那男人坚实的胸膛处贴了贴近。“雪娇好想爷……”然后她踮起足尖,一边用嘴唇啄着那男人的脖子,一边轻声道。

    啄到耳垂处,哗啦声撕开了自己的领子,露出白皙如玉兔般两团微颤的胸脯。继而两腿一夹,像条蛇一样朝着那男人一动不动的身体上缠了过去,嘴唇颤动,发出的话音期期艾艾:“要口我……爷……要口我……”

    最后一个字呻口吟般从雪娇口中吐出,男人身子忽地一旋,一把将她按在身后的壁橱上。

    雪娇因此难以抑制地喘口息了一声。

    继而将腿缠得更紧,恨不能就此将那男人吸口吮口进自己身体里去,但男人却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在她意乱神迷将脸埋进他胸膛的时候,一把抓住她头发,迫使她头高高抬起,紧贴在身后的壁橱上。

    这举动弄痛了她。

    见她眉头紧皱嘴巴霍地张了开来,我以为她要痛呼出声,但她只是用力吸着气。

    然后笑了起来,头仰得更高,嘴张得更大,咯咯笑着将那男人的上衣也一把扯了开来。

    这一幕直把我看得心脏砰砰一阵乱跳。

    怕再继续看下去要长针眼,忙朝后缩了缩,打算悄悄离开不要去惊动了这对偷口欢的男女。但就在这时,突然天际哗啦一下骤亮,原来前院有人见庄子外在放焰火,所以也凑热闹地放了起来。

    这么近的距离,所带来的光几乎是像探照灯一样的,因此一瞬间,将我眼前这间小小耳室内照得一片通明。

    由此让那原本隐在黑暗中的男人身影一下子变得清清楚楚。

    而看清他背影的同时,我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嘭嘭一阵乱跳。

    几乎跳出喉咙,迫使我不得不张大了嘴用力吸了一口气。

    我不能不怀疑自己这会儿是不是正在做梦。

    这同雪娇纠口缠在一起的男人,有着一头流水般柔长又奢华的银发。

    发下身躯如雕塑般美丽,却因皮肤上隐隐浮起的一层漆黑色鳞片,于是平添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冶。

    所以我不敢置信地用力拧了下自己的手背,以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这背影看起来会那么像铘?

    或者难道他真的就是铘??

    想到这里时,眼前突地一暗,因为头顶那阵烟火所带来的光亮已转瞬消失,令四周倏地重新跌进了黑暗的怀抱。

    骤亮和骤暗的迅速交替让眼睛一下子无法承受,以至有那么一瞬间,我连屋中那两人的身影也都没法再继续瞧见。直到再次一阵焰火当空亮起,我见到西窗喀拉下被推了开来,紧跟着有道人影从里头飞跃而出,无声无息避着光亮,朝着院子外迅速走了出去。

    当回过神时,那个人和他披散在身后那把银发,已几乎要被前方的黑暗所彻底吞没。

    见状我忙跟了过去。

    纵然此时天空飘落的雨丝比刚才远要密集了许多,地上也滑腻得随时都阻碍着我往前的脚步,我仍锲而不舍地用力撑着我的拐杖,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紧紧跟着。

    不出片刻全身就痛得火烧火燎起来,但我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这人真的太像铘。

    如果仅仅是头发和背影相似,那倒也罢了,可是世界上能有几个人背上可长出这样的鳞片来?

    而如果他真的是铘,真的也和狐狸一样在这个世界里,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继续多想,因为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着实让我吃力得分心乏术。

    只希望能在他彻底消失之前有机会可把他完完全全地看个清楚,无论是不是铘,好歹能给我一个答案。但或许是老天存心要阻碍我的行动,就在我跟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算索性放开喉咙朝他大叫一声时,一阵黄豆大的雨点突然倾盆而下,骤然间砸得我不得不立刻躲进身旁一间凉亭,以免本就还没康复的身体被这场豪雨淋得恶化起来。

    刚躲进凉亭,那身影就再也找不到了。

    放眼四周一片水雾,哪里还见得到半点移动的东西,尽管我存着一丝侥幸,期望他跟我一样也在这附近避雨,但同时深知一个道理,一头麒麟又怎么可能为了一点雨而停下脚步。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认命地对着这倒霉的天气用力叹了口气,我朝边上看了两眼,寻思找个地方坐下放松一下我那两条疼得快要爆炸的腿。

    但忽然感到雨里有人在看我,这让我不由自主朝雨幕里再次望了过去。

    呵,还真的是有人在看着我。

    那人原是在一名家仆的引领下穿行在通往内院的雨廊里。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忽然就将灯光朝我方向照了过来,随即发现了我,立即示意家仆留在原地,手里的伞一撑,离开雨廊径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雨雾里他的身影很模糊,依稀一身浅灰色的外衣,白色缎面的腰带,勾勒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段。

    及至走进凉亭收了伞,我才狠吃了一惊,急急朝后退了两步。

    完全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素和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