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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吴庄说素和甄来找我了。
我挺意外。
因为哨子矿的工人才刚刚在吴庄带领下集众闹过事,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会这么快就过来,甚至连个随从也没带。
他不应该是行事如此鲁莽的一个人。
所以不由透过笼子的空隙仔细朝他看了看,但他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到过我身上,似乎相比之下,矿洞中间那块碎裂的巨石更令他在意一些,因为从进来之后,他就始终目不转睛在打量着那块石头。
然后无视身旁挡着他的那些矿工,他径自往巨石处走了过去。
工人们最终没敢真的拦他。
毕竟多年的主人,如今即便跟着头目造反,总难免会受到以往习惯的压抑。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和甄一路走到巨石边,掀开衣摆坐到其中一块石头上,随后一边继续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堆石头,一边指着中间部分,对那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吴庄问了句:“底下这块碑,破碎已有多久了?”
而虽然吴庄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小子、甄官儿地叫,但真的面对这东家时,即便是要挟的一方,仍没能敢轻易放肆。所以立即沉声答道:“快有月余。”
“我记得当初仔细叮嘱过你们,无论怎样动工,切不可碰触到这块石碑,而它身处的地方也令它不太可能被人轻易碰到,所以,如今它这半身的残破,是有人刻意为之么。”
“可说有意,却也实属无心。”
“怎么说。”
“二爷的话小的们自然是不敢轻易忘记,而这么些年在这矿洞中做活,小的们也始终都是谨而慎之,然而纵使如此,难免不能防备意外的发生,这块碑,便是因那起意外而横遭损坏。”
“什么意外。”
“想来爷应该还记得,自爷买下这座矿后,虽然并没有发生过任何外界所传的种种不幸,但初时我曾几次三番提醒过爷,说这矿每到夜里,四下总会发出种奇异声响,并且那声音仿佛来自井壁的内部。
之后,因早晚相安无事,所以一度以为与哨子矿的哨音一样,都是气流所致,于是不再多做理会。但最近这大半年来,那声响突然变得尤其明显起来,常令人听得心神不定,疑神疑鬼。遂有石工们私下与我说道,是不是矿洞里真有什么恶鬼。
我自是不信那种东西的存在。但舍弟自幼跟随出家人学过些奇门遁甲之术,在种种观测后发觉,那声音原是来自地底时,不由有些心忧。他说矿洞内那块压在巨石下的石碑,字迹浑然天成,早就觉得奇怪,仿佛对应了所谓的天书,应是某种镇石。如今又听那地底传出的声响,不似气流,倒似龙吟,所以,该不会这矿原是处龙脉,而我们长年这样挖掘,若是令龙脉受损,那种罪孽该如何面对。
话虽如此,但心知若无凭无据便以这样一种猜测来烦扰两位庄主,自是不妥,所以打算仔细勘测石碑附近地面,想着若是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出此碑的来历,那是最好。岂料因一时大意,使石碑受损,当时令我心下惴惴,忙想去庄主面前负荆请罪时,舍弟却在那石碑下发现了一处玄机。”
说到这里,吴庄似有意停下话音,随后朝素和甄看了一眼。
见他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便问道:“不知二爷当年买下这座石矿时,可知晓这处石碑的玄机。”
“你觉得呢,吴庄。”素和甄笑了笑,反问。
“想来爷必然是知晓的,正如舍弟所说,若爷不知晓,怎会引两头烈性恶犬入内震慑,毕竟需要动用八角玲珑锁去锁着的东西,当年,也就只听他师尊说起过海岱门下的囚龙井。”
“所以你觉得这块碑下所压那口井,也是口锁龙井。”
“即便不是,想必也应是件非同寻常之物,否则,为何普通一口井要用机关锁去将它锁住,又为何要用天书石碑去镇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发现它的当时便来告知我,如今做出这番行为,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素和甄总算朝我看了一眼,目光淡然笃定,仿佛这地方不是充斥着种种威胁的哨子矿,而是他的地盘素和山庄。
吴庄觉察到了,手朝笼子上一搭,轻吸了口气对他道:“发觉那口井的当日,我便去禀明了庄主,但他那时正忙于操办二爷的婚事,因此说稍后再议,并答应会知会二爷。然而一等至今,显然二爷始终都未能从庄主口中知晓这件事,所以原本我想直接来禀告二爷,但二爷自从数月前为了烧制贡瓷入关,直至现在,又有几日是得闲能让小的们见到的。这里毕竟不是窑厂,要见二爷一面何其艰难,于是便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谁知……”说到这里,吴庄那张老脸一阵扭曲,随后沉下头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谁知这一等,等来的却是舍弟突然间暴死在这里的结局……”
“吴正的死确定同石碑下那口井有关?”
见素和甄听到现在仍一脸不为所动,吴庄一声苦笑:“不知那些见过他尸身的奴才们可有告诉过爷,吴正死时双眼已经没了。您可晓得是怎么没的么?正是被这口井里的东西给活活融化的!”
“是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当然是亲眼所见!亲眼见到他靠近时井里有东西突然缠住了他!亲眼见他被缠得在那块石碑上苦苦挣扎!亲眼见他挣扎得两眼都融了!可是老头胆小动作僵,便只能眼睁睁躲在一旁呆看着!二爷,吴正他死得惨啊!!”
说罢,我头顶上方砰的声巨响。
原来吴庄说到激动处狠狠一拳砸在了笼子上,登时半只手血肉模糊,而他似乎浑然不觉。因为他一直盯着素和甄的脸,一动不动看着他那双似乎依旧不为所动的眼睛。
“所以,你将我娘子掳到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过了片刻听素和甄淡淡问出这句话,吴庄面色一僵,欲言又止地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早已告诫过你们不要靠近这块石碑,如今因你兄弟违背我的话,于是惨遭横死。只是斯人已逝,旁的也就不必去计较太多,唯有两点如今我且同你坦率言明:一则你兄弟因这口井而死;二则这口井因我买下这座矿而得以出现害人。所以,你带人在庄子和工地上闹也就罢了,但将与此一切毫无关系的我的娘子掳到此地,却是为了什么。”素和甄又问。
话音温和,却带着丝似有若无的咄咄逼人。
这让吴庄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让我不由开始怀疑他这会儿到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救我回去而跟人谈判,还是在乐不思蜀地设法促成我的早死。
眼见吴庄低垂的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一度我以为他的暴脾气即将发作。好在他只是慢慢点了点头,随后再次望向素和甄,道:“坦白同爷说,原本想要掳到此地的不是二奶奶,而是二爷您。所以昨天一早有意在此集众闹事,便是为了能将二爷引来。谁知二爷中途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返回山庄,迫不得已,便只能将二奶奶请来此处。”
听到这里,我原以为素和甄会问他,当时两人都在,为何单单只掳了我一人。
那次袭击本应是将素和甄掳去的大好契机呢,不是么。
但素和甄微一沉默,随后却径自绕开了这个问题:“你要将我掳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想请二爷坦白告诉咱这些爷儿们,那口井里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爷明知道它那么危险,偏偏还要仔细藏着它。”
“仅仅就为了这个么?”问罢,见吴庄的神情再次有些闪烁,素和甄笑了笑:“坦白说,我也不知道那里头究竟藏着什么,更不知它会杀人。否则,我必然不会让你们涉险常年留在此地。”
“爷说笑了,若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爷为何有办法去克制它,让它在屡屡害了那么多拥有这处矿井的人后,消停了那么些年?”
“原来老吴也会信那两头雪狮的传说么,一直以来,我以为对此最为不屑一顾的,便是你了。”
“既然爷这么说,老头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原本念着从小看着你俩长大,终究不愿去做那对不起你家老祖宗的事,但既然爷对我家兄弟无穷,那也就莫怪我老头对你兄弟两个无意了。不过话说回来,爷您一向做事向来谨慎仔细,怎的这回偏偏就对我这老头如此毫无防备地独身前来呢?”
话音落,他将手一抬,就见四周石工们抽出手中兵刃刷拉下朝素和甄围拢过来。
似乎是想要将他逼迫到那块巨石的中间,但没等靠近,忽然一个个脸色大变,脚步一瞬间停顿了下来。
吴庄也因此变了变神色,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素和甄右手边那块空地。
那块空地上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
最初只是气流一般,但不出片刻,就听低低一声闷雷般咆哮,一头通体雪白,两眼赤红的巨兽倏地在那团空气中出现,以势不可挡之姿无声无息地阻在了素和甄的面前。
“所以,原本打算把我掳到此地,你目的必然不只是问我矿井里所藏究竟为何物那样简单,对么老吴。”
吴庄依旧呆呆看着那头乍然出现的巨兽,面色苍白,目光闪烁。
“你也知我做事向来谨慎,所以怎会独自前来。”
“呵……”吴庄一声苦笑。
“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吴庄?”
“我的目的……是有人告诉我,说您自然知道打开八角玲珑锁的方法,因那上面有您所留下的痕迹。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打开这东西,倒并非是我此举的唯一目的。”
“那么,别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说,一旦您能将那锁打开,他们便会设法让我兄弟复生。”
“呵呵,吴庄,年纪大了怎的这样糊涂。人死岂能复生?”
“我知道。但他们说的话……我不能不信。”
“他们是谁?”
素和甄一派安稳地问东问西,全然没留意到此时我瞪着他的眼神。
似乎也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整个矿井中突然流动而起的一丝有点异样的气流。
甚至连那头雪狮也没有感觉到,只目光灼灼望着周围那些对它来说不堪一击的人类,由那气流从它身旁掠过,它只微微眯了眯眼睛。
所以我忙将肩膀往笼子上用力一撞。
见他因此终于将目光转向我,立刻朝他大喊一声:“小心了!他的那些帮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