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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雷哲竖子竟敢如此轻慢我庄氏……”
离开族长大宅,转到山路小径处,憋得满面通红的庄氏少族长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愤恨,低声咆哮着。
想他们父子身为堂堂庄氏一族的族长、少族长,无论到了哪里,从来都被奉为上宾,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雷哲区区一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先是对他们父子的到来不闻不问,无礼之致,待他们主动前来灵堂祭拜之时又避而不见不说,还在灵堂内外及屋顶埋伏了上百个杀气腾腾的精锐弓弩手,防贼似的防着他们。
武艺再高,也怕寸铁!
深处上百劲箭的瞄准之中,他们四人在灵前焚香祭拜的全过程一直头皮发麻,神经紧绷,生怕一丁点儿异动便害得自己被射成筛子。
更为可气的是,当他忍不住质问管家意欲何为之时,管家竟振振有辞,说是部族近来屡遭山蛮袭扰,灵堂内外的重重防卫正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贵客”!
真真无耻之尤!
雷斌、雷冗父子瞧见一直温文尔雅的庄氏族长同样面沉似水,当即交换了个眼色,暗自窃喜。
原本庄氏族长固然明确表明支持他们父子,但实际上,双方的联系绝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密不可分,若是雷哲舍得给筹码,庄氏族长未必没有投向雷哲的可能。
然而刚刚灵堂那一场杀机毕露的冷战,无疑是雷哲主动将庄氏族长又向他们父子这边狠狠推了一把。
“雷哲小子,终究太嫩了!”
雷斌、雷冗不约而同地暗叹,却未发现庄氏族长瞳孔深处一闪即逝的惊喜。
比之只看到表面、只会发泄愤怒的儿子,庄氏族长却是见微知著,智珠在握:“如今看来,雷斌、雷冗父子所在的庶支固然势力庞大,可雷哲小子所在的嫡脉实力犹在,仍可稳守阵脚……那秘传之物定然落在雷哲小子手里!”
“比之老谋深算的雷斌、雷冗父子,那小子不过是初生牛犊,于我谋取那秘传之物大为有利……”
……
夜色渐深。
一袭残影无声无息地掠出雷冗家的院墙,消失在上山的小径间。
……
后院东厢。
雷斌、雷冗父子犹在挑灯对弈,忽闻属下来报:“庄氏族长潜往山上去了……”
父子对视一眼,雷冗不悦地冷哼一声:“那老狐狸,果是别有机心!”
雷斌眯眼思忖片刻,沉吟道:“暗哨如此快便发现了庄氏族长的动静,莫非是他刻意显露行迹,证明他仍未彻底放弃与雷哲小子合作的可能,以此敲打我父子,抬高合作的筹码……”
雷冗眼神一寒,“莫非那老狐狸还想左右逢源,然后坐山观虎斗,趁我们与嫡脉两败俱伤之际,吞并我雷氏一族……哼哼!也不嫌胃口太大,撑破了肚子?”
雷斌缓缓道:“我与庄氏族长相识多年,初时以为他是与上代庄氏族长那般的谦谦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而经过数次合作才渐渐发现,此人表面温文儒雅,实则阴狠狡诈之至,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君子!”
“而且,此人野心极大,又自负他庄氏一族耕读传家,书香门第,丰衣足食,一向瞧不起我雷氏山民贫瘠,偏偏他庄氏屡遭山蛮侵扰劫掠,无计可施,反而我雷氏坐拥铜铁矿山,甲坚兵利,对山蛮又屡战屡胜,因此他很是忌惮并眼红我雷氏的兵甲战力……”
“故老相传,我雷氏与庄氏是一脉相承,原本很可能同属一族……由此推之,我雷氏秘传之物,庄氏必然也有,而且与我雷氏的同出一源,可以合而共用!”
“庄氏族长此次来访,与其说属意我父子所许诺的五百套兵甲及联姻联盟,剿灭山蛮,不如说他见我雷氏嫡庶内讧,以为对我雷氏秘传之物有机可乘……”
雷冗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却被父亲抬手阻止,但见雷斌继续不疾不徐道:“不必担心,雷哲小子或许嫩了点儿,岩伯侍奉了两代族长,老成持重,又忠心耿耿,谅也不致给庄氏族长轻易得逞。”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怕就怕,迁延日久,夜长梦多啊!”
时至如今,他们父子看似声势强大,敢于正面抗衡至乎压制嫡脉,实则早已是骑虎难下,甚至不得不勾连外力,行险一搏。
犹其让他们束手束脚的是,不论他们多么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强自按耐,只因雷哲多活一日,嫡脉大义名分的影响力便强上一分,汇聚的人心和人力便多上一分。
反之,他们父子久久未能成事,那么他们凭借多年经营所拉拢的墙头早见势不妙,终将一一离他们而去,重新投入嫡脉的怀抱。
不远的来日,雷哲在岩伯的辅佐下,定可重掌大势,压服雷髯,最终携大义名分将他们父子碾压成渣。
……
庄族长尽展身法潜入大宅,这才发现宅子的守卫外紧内松,气氛古怪,犹其是前厅灵堂附近,灯火通明,却又一个守卫也无。
正在他暗暗惊疑之时,忽闻灵堂内传出一阵清朗声音:“庄族长夤夜来访,寒舍蓬荜生辉,请入内一叙!”
庄族长心神一震,明白自己夤夜来此之举竟已被人提前猜知,并专门撤走灵堂附近的守卫,在此等候自己!
但他毕竟久经世事,如何会因失了一招先手而气馁?当即平复心情,施施然绕至灵堂正门,大步入内。
入目所见,一文质彬彬的少年正侧对着棺椁跪坐在蒲团上,一副孝子守灵的模样,管家岩伯则侧立在他身后,前方地上摆放着一个空余的蒲团,似乎是专门留给自己的。
“世伯请坐。”
少年的声音一如其气质,平和有礼。
庄族长却是心惊肉跳,此子伪善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神韵,不由暗暗警惕起来。
岂不知雷哲一见庄族长温文尔雅的气度,脑海中顿时响起“大哲”的邪魅冷笑,同时还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岳不群!”
跪坐下来,庄族长绝口不提白日里的无礼冷战,一副无限叹惋的口吻道:“未曾想与雷兄和贤侄一别数日,竟已是阴阳两隔……悲兮!哀兮!山蛮可恨!”
说到最后,已是声情并茂,眼中含泪。
“世伯与伯父款款深情,小子感佩!”
雷哲面上动容,恭敬一礼,实则心下冷笑不止,好个演技派!本公子自愧不如!可若想迷惑本公子这双火眼金睛,你还得再修炼五百年……指不定,此次伯父父子归途遭袭,还与你脱不了干洗!
庄族长抬袖拭了拭眼泪,转而换上一副惭愧表情,“贤侄恕罪……此前你伯父长从未对我提起过你,以致我获知你伯父和堂兄的噩耗后,只以为雷氏嫡脉后继无人,族长之位已是庶支雷冗父子囊中之物,因此我在山下未曾拒绝他们的邀请,入住其家……”
说到“族长之位已是庶支雷冗父子的囊中之物”一句时,他紧盯着雷哲的表情,似欲看出什么,但雷哲毫无所动,令他心里对雷哲的评价顿时提高不少。
“不知者不怪!”
雷哲欣然摆手,似乎毫不介怀,反而顺着他的话头道:“世伯勿怪小侄无礼,世伯也知小侄与雷冗父子势不两立,今日在灵堂埋伏弓手,绝非针对世伯,而是防范雷冗父子……还请世伯见谅!”
“诶……贤侄见外了。”
庄族长一副恍然大悟,嫌隙尽去的模样,又颇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本不该夤夜来访,实在是雷族长生前曾与我约定,你堂姐下嫁给犬子,而你堂兄则会迎娶我的长女,贵我两家联姻结盟,围剿山蛮……如今你堂兄不幸遇难,若我谨遵前言,那我的长女岂非……哎!”
叹息中眉头紧皱,透出无尽苦涩。
“小侄理解世伯的苦心……”雷哲轻轻颔首,暗自嗤之以鼻,深知以自家伯父那针尖儿大的心眼,从来只占便宜不吃亏,让堂兄娶庄氏的女子是真,但绝不可能把心肝宝贝儿一般的堂姐蕙兮远嫁到庄氏。
这伪君子说话真真假假,真假夹杂,混肴视听,的确狡猾得紧!
不过,雷哲面上自是不露破绽,犹豫一番后,这才松口:“世伯爱女心切,小侄岂能不成人之美?反正之前伯父与世伯的婚约未曾公开宣示,就此作罢亦无不可!”
“贤侄仁义!”庄族长喜出望外,又故作迟疑道:“你伯父与我相交莫逆,而今他刚刚辞世,我等便推翻他的诺言,岂非大不敬?”
雷哲仿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配合问道:“如此世伯有何高见?”
庄族长抚须一笑,“我以为姻亲之约可以继续,只不过具体人选换一换即可——不妨由贤侄你顶替你堂兄迎娶我的长女……”
“如此贵我两家仍旧永结同好,想来你伯父泉下有知,亦是喜闻乐见,贤侄以为如何?”
岩伯面色一变,正欲劝阻,却给雷哲抬手止住,但见他迟疑片刻,缓缓道:“此议甚佳……有幸迎娶令媛,实是小侄便高攀了,然则我伯父、兄长刚刚辞世,我堂姐仍需守孝三年,岂非耽搁了庄家贤兄?”
庄族长摆摆手,“贤侄不必为难,我等可以先行写下婚书,待三年之后,再商议嫁娶之期不迟……反正,贤侄年纪还小。”
“就依世伯所言!”雷哲回首对岩伯道:“取来笔墨,我要与世伯当面写下婚书!”
岩伯神色一急,“公子,终身大事,两族盟好,岂可轻率决定?”
雷哲怒哼一声,愤然起身,“你不去我去!”
说着自顾自出去寻找笔墨,留下岩伯怒瞪着庄族长。
岩伯初时的确愤怒,但一见公子并不训斥、逼迫自己遵命,反而自行出去寻找笔墨,便觉出异常,心里一回味,渐渐明白,公子此举分明是不愿意单独与庄氏族共处,信不过庄族长。
谨慎如斯,哪有半分“轻率”之意?
恐怕公子同意写下婚书,实乃另有深意!
便在岩伯仍未琢磨透彻之时,雷哲已去而复返,一手拿着笔墨,一手拿着几块绢布,就连朱砂印泥也没遗忘。
……
“贤婿的字别具神韵,自成一派,令我大开眼界啊!”
“妇翁的字刚柔并济,风骨卓然,颇具古君子之风!”
摁下手印,交换婚书之后,两人开怀大笑,相互吹捧中更不约而同的以贤婿、妇翁相称,愈见亲密。
庄族长收好两份婚书,好似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肃,对雷哲道:“贤婿可要小心了!今日雷冗邀我入住他家,他曾提出欲要迎娶小女,给我婉言拒绝之后,他又提起,明日会以向我庄氏一族展现实力的借口,提议耆老们继续举行岁末大考,并要贤婿你亲自上场与族中俊杰一较高下,最后还要贤婿你与犬子比过一场……”
“哦?”
雷哲神色惊疑,心知此言非虚,雷冗父子已是图穷匕见,而且直奔自己武艺低微的致命弱点,只要布置妥当,即可让族中俊杰在比武中“失手”重伤至乎杀死自己。
沉吟片刻,雷哲故作为难道:“还请妇翁暂且不要公布我二人签订婚书之事,并继续居住在雷冗家中,与他虚与委蛇,为小婿探听消息……”
庄族长心头暗喜,此言正合他意,当下大手一挥:“贤婿见外了,小事一桩尔!”
“多谢妇翁!”雷哲感动不已,“妇翁还是快快回去,切莫让雷冗父子觉察你来过大宅!”
“如此……我先告辞了!”
庄族长满意而去,似乎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岩伯功聚双耳,听得他的确走远了,转身正要对雷哲开口,却见雷哲竟拿出一份婚书放在灯火上点燃,不由一怔。
“公子?”
雷哲看着堂姐与庄氏少族长的婚书化作灰烬,又瞥了眼手中剩下的一份,也就是自己与庄氏大小姐的婚书,嘿嘿冷笑。
“这伪君子左右逢源,真真好算计!可惜……任你尖似鬼,也要喝本公子的洗脚水!”
说着抬手招过岩伯,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岩伯面色剧变,额头现出冷汗:“这……这……”
雷哲冷哼一声,不悦道:“不要说伯父没在雷冗府中安插眼线,也不要说那眼线地位太低,做不了此事……”
岩伯沉默片刻,叹气道:“族长的确在雷冗府中安插了眼线,而且不止雷冗,雷髯府中亦有……”
“如此便好……”雷哲轻轻颔首,眸中寒光闪烁,“适用的东西我会在明晚之前备好,到时候你亲自送去,务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看着岩伯忧惧交加的神色,雷哲暗叹一声,到底是关心则乱,岩伯对雷氏一族看得太重,且深陷其中,因此凡是涉及一族安危之事,都会患得患失,斟酌利害,反而不如自己无所拘泥,豁得出去。
“究其根本,我不光初掌大权,仍算半个局外人,旁观者清,更因自己对雷氏一族的感情如真似幻,乃至如今的一切,都有种玩儿益智和战略游戏的感觉,因此行事肆无忌惮……”
“若是按照常理或狗血剧情,本公子该与庄族长虚与委蛇,软刀子交锋三百回合,最终艰难获胜,让他有苦说不出……可本公子偏偏懒得费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