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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彝族人称呼大王为济慕或者苴慕,而格则是城的意思。
所以,慕俄格就是彝语里“王城”的意思。
慕俄格城,这座水西彝族人的王城,位于水西之地的核心,六冲河上游落脚河以东大方地区的一处山岭之上(后世贵州黔西北大方县境内)。
慕俄格山城一度曾是古罗甸国的都城,上千年来一直都是水西安氏土司王权的象征。
有明以来,这座慕俄格山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水西安氏贵州宣慰府的驻地。
崇祯二年四月初一,水西群山深处的慕俄格山城阴雨连绵,而慕俄格山城中的贵州宣慰司官署大堂之中,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大王!如今水西危矣!
“永宁、蔺州乃水西北面门户,而乌撒、沾益则是水西西方门户,如今川兵进占永宁、蔺州,而滇兵也北上沾益、乌撒,我水西若不尽快分兵御敌,水西真危矣!”
跪在宣慰府大堂石板地上说出这番话的人,正是匆匆忙忙赶回慕俄格山城禀报西线军情的安阿伦。
而面南背北、高高在上,端坐于的大堂虎皮大座榻上的,既不是“四裔大长老”安邦彦,也不是自号“大梁王”的奢崇明。
端坐其上的,正是大明朝廷之前册封的贵州宣慰司宣慰使安位。
在安位的背后,有一张雕刻着凤凰的木板屏风,屏风的后面,则有另外一张椅子,上面端坐着的正是安位的母亲奢氏夫人奢社辉。
而安位的前面,左右两侧各坐着时年已经五十九岁的奢崇明和时年五十岁的安邦彦。
彝族人是舅舅亲,舅舅的地位比叔叔的地位高。
与黢黑干瘦的奢崇明默默无语相比,高大肥胖的安邦彦听了这话,嘴里犹自骂着:
“安重圣这个狗东西,竟然背叛了水西,背叛了我大罗甸国,背叛了世代养护他家的济慕!实在可恨可杀!”
说到这里,面色黑红的安邦彦依然愤愤不平,冲着远远地跪在宣慰府大堂门口的一个头目喝道:
“兹莫,今日你就带人赶去织金,将安重圣一家一老幼,尽数给我抓了,就在织金官寨门前,明正其叛主投敌之罪,将他们全数给我吊死!
“一定要让那些下贱的节伙众人看看,叛主投敌是什么下场!”
织金官寨是安邦彦之前作为水西宣慰司同知时候的官寨,而节伙则是彝族土司头人对普通彝族人或者彝族奴隶的称呼。
天启三年,乌撒土知府安效良战死之后,安效良的一家老小,都被安邦彦从乌撒转移到自己的地盘上帮忙照顾。
这也是安邦彦之所以放心提携使用安重圣的原因,毕竟安重圣自己的妻妾家人子女,以及安重圣父亲的妻妾人等,都在安邦彦的手中,不怕他不听话不忠心。
但是他没有想到,即便如此,安重圣还是降了。
也因此,当安邦彦听说乌撒城被围只有半个月,安重圣就开城投降了,心中愤恨异常,此时自然把怒火都洒到了安重圣家人的身上。
安邦彦如此处置,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
西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可是丢了永宁和蔺州的奢崇辉,既是安位的亲舅舅,又是奢崇明和奢氏夫人的亲兄弟,根本没法处置。
而总揽西线防御任务的安阿伦,又是安邦彦的亲弟弟,安位就是想处置他,他也投鼠忌器,不敢处置。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安位,快要到了该亲政的时候了,但是眼前的局面却让他根本无法亲政。
因为他的母亲,舅舅,叔叔,哪个都不是善茬子啊!
当然了,若不是安位的舅舅家是奢氏,若不是他的舅舅奢崇明麾下仍有一直军队,而且就在水西,那么他的这个宣慰使或者说罗甸王的位置,早就不是他的了。
再次造反之后的安邦彦,之所以没有敢于再称呼“罗甸大王”,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侄子,真正的水西宣慰司宣慰使安位,长大了。
而他安邦彦,只是水西宣慰使安位的一个并不亲近的叔叔而已。
而且他也不是安位的亲叔叔,他只是安位之父安尧臣的族弟而已。
天启元年奢崇明首先举旗造反之前,水西宣慰司的上任宣慰使安尧臣死掉了。
当时安尧臣的儿子安位年龄比较小,因此是由安尧臣的夫人,也就是安位的母亲奢氏夫人奢社辉代掌大权。
这个奢氏夫人奢社辉,正是奢崇明的亲妹妹。
与此同时,奢崇明的夫人,又是安邦彦的姐姐。
奢社辉想利用水西安氏的力量,支援自己的哥哥奢崇明,而素有野心的安邦彦,也想借着支持自己姐夫奢崇明的这个机会,进而掌握水西的大权。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又因为两人之间有着这层有点复杂的亲戚关系,所以当时身为水西宣慰司同知的安邦彦,很快就在奢氏夫人的支持下,掌握了水西安氏的大权,同时也把水西安氏绑上了奢崇明的贼船之上。
水西安氏在洪武年间曾经出过一个女中豪杰,也就是传说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奢香夫人。
这个奢香夫人,与如今这位奢氏夫人一样,娘家都是四川永宁大土司奢家,而夫家也都是水西大土司安氏。
只是如今的这个奢氏夫人,可没有二百多年前她的那位老姑奶奶奢香夫人有智慧。
她光想着拉上水西安氏支持自己家的哥哥成就霸业,却没有想过让安邦彦掌握了水西的大权,可能会把水西安氏带往何处。
同样也是因为有着这么一层错综复杂亲上加亲的亲戚关系,所以,奢崇明造反失败之后,才会领着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地逃亡到水西安氏这里寻求庇护。
不过奢崇明领着奢家兵将的到来,却也让安邦彦在水西的权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安邦彦是奢崇明的小舅子不假,但是与此同时,安位可是奢崇明的亲外甥。
奢崇明投奔水西安氏,既可以说是来投奔安邦彦来了,也可以说是投奔人家亲外甥来了。
毕竟安位才是水西土司正宗的继承人,正牌子的宣慰使。
虽然不能说奢安两人之间因为这个出现了裂痕,但是安邦彦的地位却在悄然下降,从过去的“罗甸大王”,变成了如今“辅佐”安位这个正宗罗甸王的“四裔大长老”。
名号的改变,反映出来的,是政治地位的改变。
不过此时此刻,安邦彦仍然垄断着水西安氏的军政大权。
所以,安阿伦嘴里虽然表面上是在向名义上的大王即水西彝族人的济慕安位禀报,而实际上眼睛盯着的,始终是自己的哥哥安邦彦。
见安邦彦发了一通火之后,下令把安重圣留在水西织金的家人亲眷全数吊死。
跪在大堂之中的安阿伦和奢崇辉两人,到了这时心底里都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以两人的身份,他们知道大抵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也担心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安邦彦,拿他们开刀祭旗,搞什么大义灭亲。
“额尼,阿伦潘吾,都起来吧!
“阿伦潘吾说水西危矣,未免有点言过其实,耸人听闻了!
“且不说我水西安氏尚有强军十万,就是水西大地上的雄伟山川、莽莽林海,也足以令官军望而却步!”
额尼,是彝语舅舅的意思。
潘吾,则是彝语叔叔的意思。
安位仍然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宣慰府空旷的大堂上回荡着。
然后随着身后的一声咳嗽,安位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只听屏风后边的奢氏夫人说道:“明军大兵压境,济慕年纪尚轻,水西之安危兴衰,全系于大长老和大梁王之身,打败明军之前,水西一应军政要务,就仰仗两位了!”
说完这话,奢氏夫人又说道:“我儿,随我回内院吧!”
紧接着,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声响,显然是奢氏夫人奢社辉带着丫鬟仆妇离去的声音。
安位回头看了看那块刻绘着无数只凤凰的屏风,又看了看自家舅舅奢崇明和叔叔安邦彦,见二人面无表情并不挽留,于是缓缓起身,带着贴身侍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大堂,留下奢崇明与安邦彦两人,在宣慰司官署大堂之中商议军务。
这两人都是老于战事的狠角色,也没有什么虚头,很快就商定了应对的策略。
奢崇明亲自带着奢氏的彝族土兵一万五千多人,北上水西宣慰司与蔺州的交界地带大屯场驻兵,防范四川总兵官侯良柱从北面进兵。
安邦彦带着麾下水西彝族土兵三万,亲自东去水西城(后世贵州黔西县城)坐镇,防范来自贵阳和遵义方向的明军。
而安阿伦则继续回去毕节坐镇,与驻守的彝族芒部土司陇禄两人,负责一前一后保护水西西线安全。
计议已定,数日之后,水西境内的大军很快调动开来,奢崇明带着弟弟奢崇辉率部北上,而安邦彦也率领大军三万,亲赴龙场九驿中的战略要地水西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