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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头峰上的意外变故,惊呆了鹅项岭上的几乎所有人,包括依然身处许成名及其亲兵背后山脊上的云南总兵林兆鼎,以及更远一点的四川总兵侯良柱。
这几个人远远地听见鹅头峰上传来的那一阵哭喊之声,心中各有感受。
林兆鼎知道许成名并没有得手,以为是鹅头峰上的水西彝人土司们自己发生了内讧。
而侯良柱以为,是许成名率部终于沿着山脊打上了鹅头峰,取得了阵斩安邦彦的大功,心中一阵失落,暗叹苍天不公。
秦良玉这个女子在红土川轻而易举杀死了奢崇明,取得了奢崇明的首级,那是她运气好,而且自己也没在场,没参与,自然也没话说。
可是这一次,自己率先攻上了鹅项岭,率先找到了安邦彦麾下仅存的彝兵主力,然而到最后,最大的功劳却被许成名给摘走了,想想岂不气恼?
正当侯良柱兀自跺脚叹气的时候,许成名却丝毫没有停留,看见拼死挡在山脊上跟自己硬碰硬的吴阿占所部,突然转身后撤,还大声哭喊着“大王死了”“为大王报仇”什么的,惊疑不定之下,领着麾下亲兵一路冲过了山脊上的小道。
此时鹅项岭上的细雨浓雾已被山风吹散了不少,雨雾仍有,但很稀薄。
冲过了鹅项岭上那条狭窄山脊的许成名,刚刚踏上鹅头峰,就将不大的峰顶尽收眼底。
上百名水西彝兵正在围着十几个官军装束的汉子拼死进攻,一招一式都是拼命的打法,直打得那十几名官军不住后退,眼看就要跌落山崖。
看见鹅头峰上竟然有了官军的身影,许成名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但是此时见这一批官军处境凶险,他也顾不上想别的,大喝一声,率领所部冲了上去。
随着许成名的率部加入,以及鹅头峰后崖上源源不断地爬上来的官军加入,鹅头峰上的战斗很快尘埃落定。
没过多久,林兆鼎和侯良柱也相继带着亲兵,赶到了鹅头峰上,将不大的峰顶挤得满满当当。
侯良柱神情落寞的身影刚在鹅头峰上出现,许成名和林兆鼎两人都赶了过来,先后抱拳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兄弟恭喜侯总镇立此大功啊!”
许成名和林兆鼎皮笑肉不笑地说完了恭喜的话,却把不知就里的侯良柱搞得是一头雾水。
见侯良柱一脸茫然的样子,许成名从后面等人拜见的队伍之中拉出一个人来,指着那人说道:“老话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可是过了今天,兄弟要说,生子当如侯天锡啊!”
许成名此话说完,不待侯良柱反应过来,就将那个亲手砍下安邦彦头颅的青年军官拉到了前面。
这个青年军官,约莫只有二十多岁,肤色黝黑却浓眉大眼,眉骨、鼻梁和脸颊上的大小伤疤,破坏了他端正的五官,但却给他平添了一股慑人的狠辣,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悍卒。
只见那青年军官一到侯良柱的面前,当即跪在地上说道:“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军官,正是侯良柱的长子侯天锡。
侯良柱突然看见已经数月未见的儿子也在鹅头峰上,一时大感意外之余,也没往斩首安邦彦的方面去想,只见他脸上先是一喜,然后突然肃容说道:“此时身在军中,吾与汝只有尊卑上下,哪里来的父父子子?!”
听了侯良柱这话,那名叫侯天锡的青年军官接着说道:“卑职四川副总兵帐下都司佥书侯天锡,拜见总镇大人!”
侯天锡说完了这话,见父亲侯良柱点了头,然后接着说道:“卑职奉邓副总兵之令突袭鹅头峰,幸不辱命,阵斩贼酋安邦彦,枭首在此,特献于总镇大人面前,请总镇大人查验!”
侯天锡这话刚说完,侯良柱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自己儿子前面后面的话,他都没有听见,就只听见了“阵斩贼酋安邦彦”这一句。
接下来,侯良柱愣愣怔怔地从儿子侯天锡的手中,接过了安邦彦那颗狰狞的头颅,双手捧在面前端详良久,突然大声说道:“我儿子杀了安邦彦!我儿子杀了安邦彦!哈哈哈哈!”
已经愤愤不平兼且郁闷了有一阵子的侯良柱,在大体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侯良柱的心中极是畅快,得知正是自己的儿子亲手斩了安邦彦,可比他自己麾下的任何人,甚至是他自己亲手斩获安邦彦,都更要开心畅快。
许成名、林兆鼎眼睁睁地看着侯良柱志得意满、开怀大笑,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事已至此,两个人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将,因此等侯良柱笑毕,再一次上前恭贺侯良柱的川军立下大功。
许成名还说道:“此战可谓大捷!不仅全歼了安邦彦麾下仅剩的彝兵三千,而且虎父无犬子,天锡贤侄还出其不意阵斩了逆首安邦彦!不过——”
说到这里,许成名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被麾下众亲兵看押着的十几个人,突然降低了声音说道:“不过,若是不能妥当处置了这十数人,鹅项岭大捷未免仍是美中不足!”
这时,林兆鼎也看着侯良柱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几个人都是水西安氏的嫡脉,不杀之必有后患,绝不能留!”
侯良柱的儿子刚刚立下阵斩安邦彦的大功,侯良柱本人的地位立刻也就水涨船高了,放佛只是转眼之间的功夫,原本互争风头的云贵川三位总兵,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以侯良柱为首了。
许成名、林兆鼎都来征求起侯良柱的意见了。
作为出身叙永的四川总兵,侯良柱想要的是镇-雄、叙永和蔺州等地,至于黔西北的水西地区,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特别是如今有了斩获安邦彦之功以后,他对于水西的土地将来归谁并不在乎。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许成名和林兆鼎来说却不一样。
特别是许成名,他出身于贵州本地卫所,世袭的卫所土地,又与水西接壤,别人弃之如敝履的水西土地山林,对他来说,可是扩大自家土地田产的大好机会。
那连绵起伏的山林,即便多数贫瘠,一时不能招佃耕种,但那毕竟也是一片可以传之于后世子孙的立足之地啊!
若是水西安氏嫡脉不灭,朝廷为了安定水西之地,说不定就会按照之前的惯例,从中选择一个让他世袭水西宣慰使。
若是如此,自己与麾下将士连番苦战,又是为了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许成名和林兆鼎说完了那些话,看着侯良柱,静等他的决断。
就在这时,再一次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的周世儒,突然大声叫道:“总兵大人!平水西易,治水西难!我是贵阳府的秀才,我有功名!又在水西十数年,对水西的一切了如指掌,将来朝廷治水西,学生还能帮上诸位大人啊!”
侯良柱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说道:“不过十几个乱臣贼子而已,鹅项岭上兵凶战危,刀枪无眼,哪里顾得上谁是谁!”
侯良柱这么一说之后,一手抓着安邦彦头颅之上的发髻,一手牵着自己儿子侯天锡的手,朝着那条鹅项岭上的那道山脊走去。
而在他的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十数声惨叫。
安邦彦的安阿伦,安邦彦的谋主周世儒,安位的从弟安世、安銮,以及最后时刻跟着安世下跪乞降的几个幸存的洞溪土目头人,此刻全都死在了鹅头峰上。
许成名和林兆鼎分了他们的首级,交给身边的亲兵拿着,自由山下俘虏的水西彝兵来辨认他们的身份,作为朱燮元给滇兵黔兵记功的凭证。
人与人之间当然是不平等的,最起码不同的人,其首级的价码就不同。
斩首一个土目头人的功劳,远大于斩首一个普通一兵。
而斩首一名水西安氏嫡脉子孙的功劳,自然又高过斩首土目头人。
至于斩首奢崇明和安邦彦这样的逆首贼酋,则足以给一将领换来一个侯爵或者伯爵的世爵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