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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科尔沁人中的博尔济吉特氏,因为与后金国野猪皮家族联姻的关系,在东蒙古草原上,可是横着走的角色,从来不曾把喀喇沁部、多伦部、库伦部这几个以前属于察哈尔蒙古的附属部落放在眼里。
像陈格尔巴图、额尔德木图这样的出身,若是搁在过去,恐怕连与满珠习礼说上一句话,都得高兴上好几天。
不过,如今科尔沁人的主子女真人在宣大、在漠南甚至包括在女真人的大后方辽东,都遭遇了一连串的失败,这些消息传来,连带着陈格尔巴图、额尔德木图这些因为所属部落较早投靠大明而在一年前被送来大明的蒙古青年,再看科尔沁左翼蒙古未来的继承人满珠习礼的时候,态度也都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至于库伦部的使节胡和鲁这一次带着自己的侄子阿尔斯兰再来大明京师,向大明皇帝恭贺正旦,则负有另外两个使命。
一个是向大明朝廷正式请求内附,也是借着这个由头,为自己的哥哥恩赫巴雅尔请求封号。
第二个,则是送自家兄长恩赫巴雅尔的长子阿尔斯兰来大明京师,像喀喇沁部的陈格尔巴图和多伦部的额尔德木图一样,入读皇明忠义讲武堂。
库伦部首领恩赫巴雅尔的这个请求,是通过辽东督师府报送到军机处的。
对于库伦部的这个做法,崇祯皇帝当然不会拒绝。
库伦部虽然不大,不仅人口不太多,而且算得上是又穷又弱,但是好歹它也是一个在草原上生存绵延了数百年的一个部落,如今愿意死心塌地的归附,还把继承人主动送上门来做人质,以表示归附的诚意,当然要接受。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这些蒙古部落一贯见风使舵,之所以遣子为质请求册封,纯粹是因为得知了建虏后金国的败讯,不过他不想挑这个理。
因为他懂得将心比心的道理。
自己若是蒙古草原上一个相对弱小的部落,注定需要依附一个足够强大的强者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和生存,那么自己也必然会三心两意、见风使舵。
这只是草原民族一种生存的本能,无可厚非。
不过是一个封号而已,最多每年再增加一份赏赐罢了,对如今的大明朝来说,这些东西只是沧海一粟,但是对于塞外其他尚未归附的蒙古部落来说,却是可以起到千金市马骨的作用。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来自库伦部的十八岁的阿尔斯楞,曾经跟着自己的父亲恩赫巴雅尔去过科尔沁人的领地,参加过女真人组织的会盟,因此也见过满珠习礼。
此时再见满珠习礼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站在等候朝见大明皇帝的人群之中,阿尔斯楞心里愈发感到,自己父亲恩赫巴雅尔当初临阵倒戈投靠明军的那种智慧和远见了。
这几个蒙古部落的继承人们此时如何看待自己,满珠习礼当然并不清楚。
他也知道这几个人的存在,但是如今这个局面之下,自己也实在没有脸面,去与这几个同属蒙古一脉的年轻贵族子弟套什么近乎打什么交道了。
满珠习礼正在纠结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几声静鞭响起,紧接着紧闭的午门轰隆隆地开启。
他知道这是卯时三刻到了,大明朝的礼部官员们已经如期清点记录完参加大朝会的人数和名单,开始开门让他们进宫前往皇极殿行进了。
此时天色之中依然透出了亮光,天际隐隐可见的朝霞,与一排排一行行宫中的红灯笼相映成趣。
高大的午门,长长的门洞,以及门洞尽头突然呈现在眼前类似传说之中天上宫厥一般的壮丽宫殿,这一切都让满珠习礼有一种忍不住想要跪地叩拜的感觉。
从居庸关被送到大明的京师之后,作为兰妃海兰珠的弟弟,满珠习礼被安排在了紫禁城北门玄武门外的一座宅院之中。
同时,经过崇祯皇帝的特旨允许,兰妃海兰珠也带着自己宫中的贴身女官,在王承恩这个实际上的大内总管陪同下,亲自去见过满珠习礼。
而海兰珠也向满珠习礼说起过大明宫禁之中的规矩森严,说起过紫禁城的辉煌壮丽。
然而,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第一次进入紫禁城中的满珠习礼,见过了天大地大的草原,却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巍峨而又富丽堂皇的宫殿。
与紫禁城相比,后金国都城之中原以为已经足够盛大壮丽的汗王宫,简直就如同是大明想禁随处可见的山神城隍土地庙一般了。
满珠习礼跟着缓步向前行进的文武百官人群,通过皇极门,在羽林卫士卒的枪林之中,走过显得十分宽阔浩大的皇极殿前的广场,来到皇极殿外高高的白玉石台阶之下,最后在大明朝礼部官员的喝令声中,哗哗啦啦地跟着其他人跪倒在地。
这一跪,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清晨的冷风飕飕地吹过,头一回参加这种朝会的满珠习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极殿前的地面之上,整齐地铺满了条石,条石表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是一尘不染。
然而地面上尽管扫去了冰雪,但却并没有扫去透骨的冰冷。
就在满珠习礼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就要晕倒的时候,突然又是几声静鞭响过。
皇极殿前鼓乐齐鸣,人群再次往前移动,很快,皇极殿门前就传来了几声喊声。
没过多久,理藩院里负责的官员就朝着满珠习礼走了过来,将他一把拽起,然后领着就往台阶上走去,最后在进入皇极殿前的最后一刻,将他送进了各个藩国使节的横列之中。
这个时候,满珠习礼才知道,之前传来的命令,原来是让朝中品级较高的大臣和来自外国、番邦或者附属国的朝贡使节们进殿见礼。
满珠习礼之前在理藩院的礼宾馆中,跟着礼部的官员反复学习了好几天,自以为一切都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不会出错了,但没想到,事到临头,他却居然什么也记不起来。
只能魂不守舍地学着前面的使节的样子,稀里糊涂地行完了该行的礼节,然后听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大明皇帝陛下与他的大臣们出口成章地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明白但却觉得高深莫测的话语。
跪在地上的满珠习礼,略低着头,目视前方,只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此前在居庸关见过的这位大明皇帝陛下。
此时,在他的眼中,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身上穿着绣满了龙纹的明黄色龙袍,高高端坐在皇极殿御座之上的崇祯皇帝,简直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宰。
与此同时,第一次进入紫禁城,第一次进入皇极殿,更是第一次参加大明朝正旦大朝会的满珠习礼,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那些来自真正番邦的红毛夷人使节,向着大明皇帝下跪行礼。
虽然这些人中有的是双膝跪地,有的是单膝跪地,但是毕竟是跪地了。
在他看来,只要跪地行礼,那就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满珠习礼生长在科尔沁草原之上,自幼与那些漠北蒙古部落首领的子弟就多有来往,从那些漠北蒙古部落首领的子弟口中,也多曾听说过极北之地由西向东穿越草原、森林和沼泽而来的斡罗斯人的情形。
此时近距离看见这些来自荷兰和葡萄牙的红毛夷人,倒是让他想起了漠北蒙古人传说中那些野蛮的斡罗斯人的相貌。
看到这些人都向御座之上的那位年轻皇帝表示臣服,满珠习礼虽然强自镇定,但是心中的波澜,却是怎么往下压也压制不住。
他在女真人所谓大金国的都城沈阳城中,只见过如他这样的蒙古贝勒台吉们向黄台吉下跪称臣,何曾见过如今这样的场面?
与眼前的场面相比,沈阳城中汗王宫里的种种,简直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