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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见过一个颓废的洛马诺夫。无论什么时候,也不管他的年龄是七十还是十七,公开场合下还是私下里,在我的印象当中,洛马诺夫……从来没有不亢奋的时候。
甚至在那些机密录像带里,他的神情和语言,都是极端亢奋的。
当然有例外。而唯一的一次例外,还是在刺杀洛马诺夫的夜里,我从他的脑海中,看到了这一段。
是了。也就是苏联复国日那天吧。洛马诺夫准备在克里姆林宫墙上,向红场民众发表演讲的时候。
我至今记得,那次演讲,简直就是一篇对资本主义世界表忠心的宣誓辞;但之后在行动上,洛马诺夫却成了“自由世界的叛徒”,带领崭新的联军,向盟军成功复仇。
但真正令我印象深刻的是……
画面上,洛马诺夫一屁股窝在了真皮沙发中,神情有一丝疲倦。
是了,他的确应该感到疲倦。
这才刚刚组建完苏联总理的班底。克里姆林宫事务部主任、副总理、苏联国家安全顾问、苏联军委和财委等,此刻,他们都需要这位“红沙皇”,在那长名单上签字。
如此强烈的使命感,落在任何一个人肩膀上的话,都会让他感到万分的沉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有空的话,我一定亲手把你们装订成一份长长的剪报贴,然后把这些该死的不绝如缕的谩骂悬挂在新闻发布室和记者接待室的每个角落,让那些势利鬼找我的时候好好看看,他们是多么愚蠢!”
话虽如此,但此时此刻,洛马诺夫的表情并不是一脸亢奋或者把自己的鄙视之情完全表现出来。他只是在……意犹未尽地讥讽……
我没见过这样子的洛马诺夫。
他的桌上丢着一堆不同国家报纸,其中几份俄语的比较有意思。
最下面的一张是“无知的苏俄败类正在一步步走向他的灭亡”。
报纸越往上,发行时间越近。
它们依次是:“肮脏的粉红色小丑和他的恐怖分子朋友很快就会失去察里津”;后来变成了“洛马诺夫已经得到了杜根先生的强烈支持”;再后来,竟然成为“尊敬的洛马诺夫先生获得同盟国占领军司令部占领办公室多数人的提名”。
最有意思的其实是最顶上一篇报道(今天的报道)。同样的报纸和编辑,现在写着:伟大的洛马诺夫总理,赤色恐怖分子们的天敌,洛马诺夫总理阁下,在与苏俄残余分子达成了令双方满意的共识后,今天,将在克里姆林宫宣誓就职。
不过,当尘埃落定的时候,对于洛马诺夫而言,都已不重要了。
再过片刻……他会离开这里,投入到一件震惊全球的工作中去。
门外……将是一片新的战场。
他将会潜伏到战线的最顶端。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擦过手心之后,洛马诺夫在座位上丢下一张餐巾纸,但纸巾上却是干的。
手心的汗水,已被风干了吧。
洛马诺夫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然后门被撞开了,有点突然。
皮鞋——不对,那是马靴声!
马靴踏过地板的声响,实在太熟悉了。洛马诺夫微微睁开眼,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将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维拉迪摩元帅?”
每次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会惊愕地按下暂停键,仔细打量,二十五岁年前养父,容光焕发的样子。
站在洛马诺夫面前的养父,此刻已经未老生华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粗声说道:“我刚加入新苏联的军事委员会,还没有被授予军衔,所以,请称呼我为维拉迪摩先生吧。洛马诺夫先生,莫斯科一别,没想到,如今的你,即将成为这个新国家的‘开国领袖’了。”
洛马诺夫拍着手,开怀大笑。
但在下一秒钟,洛马诺夫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在脸上。因为对方俯下身,缓缓吐出那句接头暗号。
“整个天空都仿佛在燃烧。”
洛马诺夫皱了皱眉头,略略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但这只是转瞬即逝。他流利地接上了下一句。
“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
维拉迪摩立刻改变了称呼,向着洛马诺夫敬了个苏联式的军礼:
“您好。我谨代表‘第五国际’敌工委员会,向伟大的苏俄抵抗军领导人,‘冰熊’同志致敬!”
(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苏联式的军礼,在那时的苏联,已经二十几年没出现在克里姆林宫了)
洛马诺夫同志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维拉迪摩的手。他对维拉迪摩说:“这间屋子所有监控设备已被拆除了,我们可以自由交谈。”
“自由?”维拉迪摩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嗓音里透着一股忍不住的激动之情,“在胜利到来之前,我们永远不会有自由的。但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熊人’同志。我代表整个联军阵营,代表全世界的奴隶阶级,感谢你做的一切。”
后来莫斯科制片厂把这一段拍进了革命电影中。这是在整部革命宣传片当中,最激动人心的一段。
“十年前你联系我的时候,我真没想到……”维拉迪摩的声音里,透露着按捺不住的激动,“我们在全世界的支持者……并未随着上次战争的失败而消亡殆尽……”
“更没有让我想到的是,”洛马诺夫点点头,感慨道,“带领我们,帮助我们在废墟之中建立起第四国际,依旧向全世界散发着红色光辉的,竟是……娜迪娅元帅。”
“是啊……也许,这就是她赎罪的方式吧……”维拉迪摩回答。
“说真的,资本主义世界可真是个奢侈的地方啊,”维拉迪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拿洛马诺夫打趣道,“你看,在扮演政治投机商兼房地产大亨的这几年,杜根的香槟酒,把你养得肥头大耳。”
“如果不为了斯大林同志的红旗,引领祖国人民前进的话……”洛马诺夫的拳头,握得很紧很紧,“也许……我早就逃去瑞士了。”
真是可笑……难道没人仔细想过,洛马诺夫,这位“沙皇后裔”的家乡,“克罗地亚独立国”,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南斯拉夫吗?
当然,南斯拉夫已经不存在,铁托同志也已经逝世。塞尔维亚的败类哈桑将军,当时整天在炫耀着斯拉维克元帅被捕落网的消息……
但是他们忘记了,在盟军的伪法庭上,斯拉维克元帅向叛徒,吐出了第三世界最激动人心的名言。
“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民主联军!”
“很多同志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了,”洛马诺夫叹息道,“部署在德国的‘黑猫’同志但愿能顶住压力,分化欧洲盟军国家。这些年来,扶持杜根这个愚蠢的空想家是我亲手做的,卡维利的丑闻也是我捏造的,叛徒们再无回天之力。维拉迪摩同志,但摧毁资本主义时代的宏伟大业,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与华尔街,与国会山的战斗中,他们胜利了。胜得悄无声息。
维拉迪摩深吸一口气:“放心吧。为了掩护你的身份,我会揽起杀莫尔恰柯夫同志的‘罪行’。”
最后,维拉迪摩拍了拍洛马诺夫的肩膀:“叙旧就到这吧。盟军盯得很紧,我该走了。记住,我们面前的路,只有胜利,和死亡。”
“死亡不属于马列主义。”洛马诺夫回答道,“你……保重。”
也许我看错了。但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强壮魁梧的背影时,洛马诺夫的眼角,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维拉迪摩离开之后,洛马诺夫像是变了个人。他恢复了伪善假笑的表情,刷得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有点乱的白色西服,转身出门。
从阳台面向红场,面向苏联民众和帝国主义喉舌的时候,我和洛马诺夫一起站在这个属于苏联领袖的演讲台上,面对着这个世界。
尽管喧闹……但我还是可以隐隐地听出,隐藏在群众之中的同志们,此刻正发出激动人心的呼声。
我甚至还清晰地发现,虽然录像带中并没有醒目地表现出来,但窗帘后的人影,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个人……此刻也在惊讶中。
洛马诺夫笑了,风轻云淡,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心安理得。
不止他,聚光灯让我也有些睁不开眼,浪潮般的呼声淹没了我的耳膜,但不妨碍我倾听他的内心。
斯大林同志,我回来了……
以战无不胜马克思主义之名,从这里,从今天起,我将超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