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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风雨皆来,棋局生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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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西,秦淮河畔,一处没有牌匾的青里。

    院内,一位右手握纸扇,左手揖扶栏杆,约莫三旬年纪的白袍公子正身处在楼阁间,与身旁一位体格高大,戴着斗笠,腰间悬剑的高大男子交谈着什么。

    那公子摇了摇手里题字的百扇,这楼阁间没有女人,却扇出了带花香的轻风,原来是楼前种着七棵桃花树,这六月花开最艳的季节,更是十里秦淮的富贵客人们来到这些烟花之所,抛金撒银的好时候。

    不过那公子显然对这地方的常客们感兴趣的东西不感兴趣,只听他开口是标准的京腔,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道着:

    “赵霖那边,有消息传回吗?”

    那高大的斗笠男子却没回答,而白袍公子果然如他所猜,和往常一样补了一句:

    “东厂的番子,这三个月已经来了不下五波,你可有好好招待那些宫里的皇差?”

    斗笠男子这才不急不忙地开口,道:

    “回世子,赵总管五天前已经发回了信鸽,两条消息。一条是已经追到了那个道士,分出了人手专责行动。另一条是已经查清了台州卫的态势,在半个月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他接着道:“常驻金陵的东厂密探我们已经基本摸清了驻地,依然是走软硬两条线,软的拉拢识相的,硬的对付顽固的。那些阉人多数还是晓得好歹,知道利害的。收了银子,留了凭证,给他们提供一些材料,便能应付过关。”

    “唔,知道了,如果有从京城外派的锦衣卫查到了府尹离大人的身上,你会怎么做?”

    白袍公子问道,把玩着那制作精美的扇子,将扇面折叠成长方块形状,观察着打磨得细致入微的层层扇片与铆接处的圆润处理,比起曾在皇宫中见到过的一些奇珍玩物还要细致,的确值得花出去的大价钱。

    斗笠男子手指轻碰了碰象牙打制的剑柄,不动声色地道:“镇抚司和东厂不是一个路数,离府尹与户部的离侍郎又是胞亲,离侍郎是高相公的心腹,皇上也不会不给高相公面子的。如果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莽夫不顾情面,执意深挖的话,属下自会为王府消除隐患。”

    “好,我还有些许事宜须去一趟防卫司,这里的事便交给你了。”白袍公子一甩手里折扇,转身离开。

    斗笠男子在他回身的刹那瞥见了洁白如雪的扇面上提着的字句,是一首七言诗::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是王昌龄的从军行。

    他心里叹了口气,当年十七离家赴边塞的那个壮志少年,十七年后却成了锦衣把扇的王府继承者,大华朝少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将军,却要多了一条搅动海波的潜龙了。

    ……

    上午,台州城,城西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酒家。

    二楼正中的一间客房里,两名穿越者已经提前在吃午饭了。

    普通的建筑外形,普通的内部装修,普通的客房摆设,普通的窗户和墙。这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客栈,日房费居然能贵到五钱银子,住上一月就要十五两银子,以张适这些年的生活经历,虽然不能说对大华朝各地的物价都了然于胸,基本的概念也已经稳定了,就在京城临近百官赐府长安街的地方,一列过去的客栈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想到这里,他瞥眼看了看正在大口啃着驴肉火烧,一边提着茶壶往自己嘴里灌的林汉城,那是饥饿到极点后身体对食物产生的自然反应,哪怕治疗术能缓解他的身体疲劳,被压制的消化冲爆发时只会更加强烈,那一碟十几个成人巴掌大的火烧不到五分钟,已经全部进了林汉城的肚子里。

    让他怀疑,难道身体经过强化后,不仅思维能力随之提升,连消化能力也一并上升了?

    “嗝…”

    吞下了最后一口面饼驴肉,林汉城将手里的茶壶啪声放回身前的小圆桌上,打了个饱嗝,转头看向窗外,那之所以能让这么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升值不菲的原因。

    他看到的,正是“台州府衙”四个篆刻在黑木牌匾上的烫金大字。这家悦来客栈,居然就建在衙门的对面,那老板、股东乃至住进这里高消费低享受的客人们都是什么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呵呵,老张,记得咱们来时下面那些衣着讲究的客人没有?明着来住店吃饭,实际是来求店老板牵线搭桥的,只要和朝廷官员有关系的商人,那可都是赚的盆满钵满。”

    话里多有嘲讽之意,他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到,如果前世有人敢把酒家开到市政府的门口,又会是什么光景?

    “那,林兄弟,你是因为这里靠近衙门才选中这家客店落脚的?”张适问道,感觉其中另有意味。

    “是,也不是。”林汉城拍了拍肚子,那坚实的腹肌硬如石块,他能感觉到身体正在急速地消化热量,补充着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实际上已经贴近了台州城的西门?”

    张适想了想,来时的确看到了不远处就有大队的城内留守厢军在巡逻,和入城时东门的情景差不多,自己二人是一路直线行来的,对应的自然就是西门了,点点头,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台州府衙之所以设在这里,是为了危急时刻方便从西门撤离?”

    “对了。”林汉城两手一拍,道着:

    “倭寇是从海上漂流而来,登陆海岸后才能进入内陆地区,而台州府地处东海之滨,在咱们原来时空的明朝就是倭寇侵扰的重灾区,这个时空的历史轴虽然发生了变化,但你还能得到这块明显是欧洲工匠精铸的机械表,就说明西方的时间轴也没有发生过大变化,那么由此推断日本没有发生大变化就是成立的。大华朝依然会面临倭寇的袭扰,台州卫军营的设立也是明证。这些守在城里处理政务、传达朝廷政令的文官们都是寒窗苦读,熬到中年才能升到个四品知府,那就是权力变现的时候了。自然会珍惜性命,所以将办公地尽量设立在远离海边的地方就说得通了。”

    张适眉头一皱,按他的思路想着,却又被他打断了:

    “而且我敢肯定,这座城池肯定有过被倭寇攻破劫掠过的先例,所以才会把衙门设立在方便撤退的地方,而且你不是说过么,台州城内的留守厢军大部分也驻扎在城西的军营,这就更符合常人的心态了。”

    张适嘴唇动动,开口时,肚子里的话到嘴边却已经改了:

    “那咱们住在这个地方,其实也是给安全买了份保险?”

    “没错,能把店面开在知府衙门对门的人,除了知府大人的亲戚或利益伙伴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换句话说,这里就是知府大人的一大笔灰色收入来源,指不定在这客栈的地下室里,就藏着万贯的金银呢。”

    林汉城点点头,用前世看过的史书实例分析着这一座府城的政治格局,位于浙边、驻扎重兵、海疆哨站,的的确确是倭寇在浙江登陆的最佳地点了。他在思考着,在即将发生的全城戒严以及官军招兵时,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脱颖而出,被选拔的官员或城内军官看中,一举成为军官呢?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百总,相当于前世的连长。甚至更低总旗也行,相当于前世的排长。想要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乘风而上,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才行!哪怕是一支再小的军队,他也有自信练出一批能以一当十的特种突击队,在即将爆发的战争里获取军功,开始这场攀登生涯的加速度行程。

    ……

    此时,台州城北门。

    矗立在城垛上巡逻的留守厢军们,指着城外不远处那一队数十名没有举军旗,衣甲样式却和他们相同,正在往这边跑着前进的士兵们,开始骚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人?”

    城头上唯一一名穿着盔甲,腰上挂着佩剑,还悬着一块百总木腰牌的的肥胖军官拍着一个士兵的背,粗声大气地询问着道。那兵瘦削的脸上尽是茫然,摇头不知。那胖军官骂上一声蠢材,几乎是习惯性踹了那兵一脚,气势汹汹地往通向城下的石阶走去。

    军官的靴子都是镶铁块的,那士兵的小腿处挨了这一脚,像被一把大锤锤了也似,疼得他两手死死抓住手里的长枪枪杆,支撑着身体平衡,嘶嘶吸着凉气。心中却连反抗的念头也未升起,只念着菩萨慈悲菩萨慈悲,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强自揉着伤处,恢复了麻木的站姿。

    没过多久,那一队数十名换上了台州卫军服装备的黑衣人,踏着烟尘进入了官道上排队等待入城的百姓视野里,一双双惊异的目光都只见那一个个身上的衣甲都是残破凌乱,狼狈不堪。还有人满身满脸都是黄泥渣子,像刚从野地里翻出来的地瓜。观者莫不稀奇,心里寻思这些人难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可眼下太平盛世的,这东南海疆哪里有什么战场?

    队伍的领头者是一名穿着铠甲的军官,领着身后数名亲兵,一路小跑到了城门前哨卡处,一队驻守城内的厢军士兵正在果长的带领下赶来迎接,那几人却是突然啊声大吼,接着就像在逃生中被身后的鸟铳击中了一般,连续噗通噗通直挺挺地仰面栽倒,身体还因为惯性作用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吓了那果长一跳。

    那果长连忙蹲身下去将那军官身体翻过来,所幸两手垫在下面,没把脸面磨去层皮。他问着道:

    “你们都是卫所的兵,是哪个字头营的?孔字营,还是牛字营?”

    一边问着,一边摸着这军官的身上,从胸前摸到两腰。找到了,是一块木制的腰牌,扯下一看,篆刻着“台州卫百总官”六个小字,比他这小果长可高了两级。

    那果长心下着急,回头对手下的兵丁吼着:“愣着干什么,快,把友军们扶起来,马上带回营里治疗!”

    “台,台州…”

    他正吼着命令,突然听见那军官嘴唇蠕动,像在说话,他立即收了声,侧耳仔细地听着。

    “台州,台州卫老营,被,被…”

    “长官,老营发生了何事?”那果长小心翼翼地问着。

    “老营被,被倭寇袭击了…火,一场大火,全烧了…”那百总话未说完,脑袋一歪,彻底昏过去了。

    “啊!”那果长一听这晴天霹雳,眼珠子快蹦出眼眶来,差点咬了舌头。

    此时城头上那位胖百总也已经带着人下来了,一问情况,一听汇报,吓得他也是两腿一激灵——驻扎了数千兵马的台州卫老营,完了?

    ……

    两个时辰后,知府衙门,后堂。

    “啪!”

    台州知府吴佩龙一掌击在身侧的桌上,将桌上的茶杯震得掉落在地,摔成一地碎片,瞪大了两眼盯着那跪在地上汇报的军官,逼问着道:

    “张守备,你再说一遍,台州卫军营,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敢谎报军情,本官定不饶你!”

    那双膝跪在地上,脑袋朝地臀部朝天的军官哆嗦着答道:“回,回吴大人,末将派出城去查看台州卫老营的两队十余名骑兵返回后,亲口告诉末将,老营,老营已经被烧成废墟了…”

    “啊…”

    吴佩龙只觉眼前一阵黑影略过,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惊雷劈下,直让他脚下生寒,脑袋发昏,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都是真的,还以为在是在昨夜的酒宴上与诸位同僚开怀畅饮,温香软玉,梦会周公。

    可跪在地上如刍狗般的武夫哪有欺骗上官的胆量,更何况他还是一府首长,堂堂的文四品知府,连台州卫的最高指挥官副将刘光潜也不过和他平起平坐而已。

    那跪在地上的军官又不适时宜地继续汇报着:

    “还有,据返回的骑兵回报的讯息,现场有大量残缺的兵士尸体,台州卫老营的三处存饷库、两处粮仓和一处军械库全部被劫掠一空,初步推断,应该是有上千名倭寇在昨夜乘夜登陆海岸,对老营发起了突袭…”

    吴佩龙按着自己的人中穴,摆手打发着走进屋来要侍候的下人,喘着气问道:“那,那倭寇呢,倭寇在哪儿?”

    张守备一下子讷言了,像是不知道,更像是不敢说。

    吴大人又急又气,咬着牙怒道:“张守备,敢隐瞒军情,本官现在就…”

    不料他火未发完,那跪在地上的军官又是一句话,让他的表情一下定格在惊愕、恐惧和呆滞的瞬间。

    “据现场发现的脚印和方圆一里内的行踪搜寻,能初步确认,至少数百名倭寇,正往东门方向移动!”

    他话音方落,知府大人两眼一黑,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倒在了茶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