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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最黑暗的时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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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留守军营的木制篱笆防墙外。

    火光之前,正门的一名守卫百总发现了前方不远处有人正往此处奔来,连忙大喝道:“止步,立即止步,否则就地格杀!”

    “别放箭,别放箭,城西,城西打起来了…”那人影形单影只,其后并未跟随他人,一边奋力跑着,一边挥动着双臂大喊着。

    “口令,说口令!”那百总已经从身上弓袋里取出步兵铁弓,从腰后的箭壶里取出箭矢搭上,其身旁的一列数十名名弓兵也都是拉弓引弦,锋利的箭头直对准那不断靠近的人影,随时准备齐射将其变成刺猬。

    “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那人影已经到了六七丈外,声音传到篱前,正是先前周守备派出的数队埋伏在城西各处的兵马得到的口令,声音急促,姿势摇摆,状似随时会栽倒在地。

    不料这口令一出,那百总却是冷笑一声,大喝道:“给我放箭,射死那倭贼!”

    声音落时,他铁弓上的箭矢随着弦离扳指飞速射出,带着一阵唰唰声直射向那人影。下一刻,十余支利箭几乎瞬间齐中那人身体,贯穿他的胸部、腹部和大腿手臂,在跑动中噗通一声两膝跪地,被惯性带动着摩擦了半米距离,口中狂涌着鲜血,眼神中满是惊异与怨毒。

    “口令,是对的…”他的喉间翻滚着血泡,怎么也不明白,从那些半路冲出的台州军嘴里拷问出的口令,为什么会招来万箭穿心的下场。身后的大部队,还被蒙在鼓里,赵总管,快撤…

    “嗖!”

    那果长又是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那人影终于失去了控制,嘭声趴倒在了青石地上,任由鲜血汩汩流淌。

    ……

    城中,慕容府大宅。

    嘭唧一声,厚重的红木大门被踹开了,二十余个身穿夜行服,手拿熏黑刃的短刀,脚下草鞋、布靴、皂靴不同鞋子的面具人冲进了前堂,只听领头的一名高大汉子的声音道:

    “留下三个守在这儿,一有情况马上放信号弹,剩下的都跟我走!”

    话落,那人率先举刀冲进了宅中,身后跟随着二十多人排成一字队形,鱼贯涌入,手里利刃挥舞,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进了大厅,领头人一甩火折子,周遭黑暗被火光驱散,他的身形却是猛然一滞,举着握刀的右手示意后续人马停下。

    诸人只见宽敞的厅中,倒着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男有女,有下人模样的,有小姐模样的,多数是身被锐器刺中流血而亡,还有身首分离死无全尸的,看得这些往日被蓄养在台州城中待用的乌合之众一阵胃里翻滚,胆量小些直接吓得哇一声喊坐到地上,指着地上的无头尸体,手里握着的刀都颤抖不停。

    “呔,你这厮鬼嚎甚么,都跟我来。谁听命令,赏银百两!谁敢停下,就地格杀!”

    那领头人回身过去,怒吼着道,震慑着已经开始动摇的军心,然后便首当其冲大步流星地走向厅堂后院,其后之人在威逼利诱之下也只得跟随上去,心下却都打起了鼓来——这地方已经有人来光顾过了,而且不是自己人,那会是什么人血洗了这大宅子?

    倭寇!真倭寇!

    一想到这儿,那些戴着面具将表情隐藏在陶瓷下的人便冷汗涔涔,只觉阵阵发软,那些东瀛倭寇可是杀人吃肉的嗜血魔鬼,就凭自己手上这发放的短刀,怎能和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倭刀抗衡?

    “轰!”还未出到后院,夜空中却掠过一道银蛇,一声闷雷突然响起,吓得众人步伐又是一停,先前那个被尸体吓得坐地上的人又是一声惊呼,这回领头人可不放过他了,回转过身便是一刀劈去,直捅进了那人的左胸,当场杀死。

    “谁敢再聒噪,和他一样的下…”

    那高大黑衣人的话还未说完,刀还未拔出,顿觉后背一凉,声音随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使劲也出不了那口气了,手里的火折子也嘭声掉落在地,整个人保持着僵硬的站姿立在原地,如一座蜡像。

    “啊!”有人看清了,火折子熄灭前残留的火光照耀下,那领头者的腹部位置,凸出了一道刀尖,也是熏黑了刃的短刀,和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居然一模一样。

    “有倭寇啊!”有人吃不住劲了,开始丢下武器往外跑了。【零↑九△小↓說△網】喊声一起,更让这支乌合队伍失控,领头者已死,开始作鸟兽散了。

    可一切晚了。

    只听嘭的一声响动,厅堂的前门被关上了,一个肃杀的声音回荡在其中: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可保性命。凡有敢抵抗官兵拘捕者,一律视作倭寇奸细,格杀勿论!”

    这声音一出,本就已经如一群无头苍蝇在厅中乱转的黑衣人纷纷停下脚步,丢下手中的武器,全都抱头蹲在地上等着被官军拘押走,都是城里卖力气走江湖的老油子,都知道官军是要钱不要命的,就是千万不能反抗!

    “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来的…”

    “官爷,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幼儿,您大慈大悲…”

    “啊…”

    黑影闪动间,这些丢下武器的黑衣人没有等到官兵的绳索,却等到了一柄厚重的大剑在空中不停向下挥舞,将他们的身体劈砍削切成一块一块的碎骸,在嘶声嚎叫中接连倒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直至变成满地血肉,那两道埋伏于此的黑影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路通往后院的红色脚印。

    ……

    城西,留守军营。

    帐中,吴知府一身戎装椅坐正中位置,张关凯与周泽两位守备将军站于两侧,听着那跪在地上的轮防千总官汇报着工作:

    “禀大人与两位将军,通判大人和建军大人已经转移至后帐,所有留守城西的步营兵马全部披甲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说来也是荒诞,台州军所有的朝廷批准兵部预算,下令工部制作并发下的各式盔甲,平日里都锁在军械库中,派有专人每日维护,却不准士兵穿戴。为的就是保持已经被层层克扣的军械那光滑的外表,在防卫司每年派出的巡检人员到访时,能做到衣甲鲜亮的表象。

    眼下倭乱爆发,城外数量不明的大批倭寇虎视眈眈,城中还不知有多少被收买的细作和提前入城来,随时可能攻击这里的倭寇。那些往日不准擅动的武器装备,从刀枪盾牌到三眼神铳之类的火器,已经一股脑儿搬了出来,给士兵配发。今夜最要紧的关头,多一个披甲的士兵,就意味着留守军营的安全系数提高一点。

    吴大人已经对两位守备下了死命令,一旦有人敢在遭遇倭寇袭营时退后一步,军法队必须就地格杀以儆效尤。只要撑过了今夜,到了明日危机解除之时,立刻搬出府库,重赏城中将士。

    至于府库里的钱看嘛,便得从通倭的大户家里讨了。

    “大人,大人,我要见大人…”

    那千总还在下面汇报,帐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喊声,声音落入两位守备耳中,齐齐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眼神在问,见不见?

    吴大人摆了摆手,示意千总先停下,张守备看准时机抢白着道:“帐外何人喧闹?速报番号队列,否则以奸细论处!”

    帐帘被外面的守卫掀开了,一个人高马大,横眉大眼,满脸胡髯,皮肤甚黑,手里还提着铁弓的军官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在场诸人,立刻两膝扣下跪在地上,抱着拳激动地道:

    “彪下城防百总官胡庆丰,禀知府大人,禀两位将军,先前有倭寇伪装成我军士兵,企图吸引注意掩护其后大队人马袭击军营。幸亏周将军命令及时到达,才没让那奸贼得逞。就地射杀了那贼之后,儿郎们从那贼身上搜出了这块东西,彪下特来亲自汇报紧急军情,将此物呈献大人和两位将军,一时违了军纪,请大人和两位将军责罚!”

    他一边说,一边将怀里一块牌子取出,放到地上,便开始咚咚磕起头来,却是个外表三五大粗,内里心思机敏的人。

    周守备闻言,看了知府大人一眼,得到同意的眼神后便走上前去,拿起那块牌子,入手分量十足,是一块长方形的银质腰牌,牌下系着红绳团,牌面上篆刻着一个大大的“齐”字,再看反面亦是一个“齐”字。

    他眉头一皱,两眼眯起,脑中顿时闪过一道念头,眼睛猛然睁大,没理会还在磕头的胡百总,回身过去快步走向吴大人,脸色在眨眼间已是变得煞白,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座上的吴知府和站立一旁的张守备见他神色,俱是惊疑,不知那小小百总带回了什么东西,竟让一位五品的守备将军脸色如此难看。尤其是吴大人,对这位临危不乱的周守备今日可谓是重视有加,心下早已决定倭乱平息后为其请功,提拔上一个台阶才是为国惜才。

    不过,当吴佩龙伸手接过那块腰牌,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时,双眼也是猛然一凸,抬头盯着那已经磕完了响头,跪在原地似乎在邀赏的胡百总,眼中俱是不可思议之色。张守备也瞥眼看那腰牌,一开始也没看出门道,但盯着那牌子上大大的“齐”字,再联想到这银光闪闪的东西似乎不是铁质,更像是纯银打造之物,喉咙也是一噎,转过头去再不敢看了。

    沉默半响,吴大人将那银牌收入自己的甲胄之中,招手示意让张守备和周守备都靠过来,用仅有三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吩咐着。

    台下跪着的胡百总面朝红毯,哪里敢抬头去看上官们在说些什么,心下正思量着这回功劳是否能提一提,升到个副千总的位置,却听张守备愤怒的声音响彻帐中,传出帐外:

    “城防百总官胡庆丰,违犯军纪,咆哮大帐,目无上官,传知府大人令,立刻将其接触官职,罚一百军棍。来人呐,给我拉下去!”

    “是!”

    不待胡百总从这一道霹雳中回过神来,帐外守卫着的亲兵已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两个一左一右把他双手反押,后面一个迅速取出细麻绳捆住他的两掌,一个在前负责押韵,锋利的枪头直指他的面门,大吼着:“走!”

    “大人,大人,彪下冤枉啊,大人…”

    人被脱出帐中之后,那粗锣嗓子的声音还传了进来,直让帐中的那位千总难着头脑,三位文武长官却都是面色阴沉。

    台州府的高层对于这次倭乱爆发应急处理过程中,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下午那数起骇人听闻的血案,比如今夜倭寇的细作在城中制造爆炸恐慌,都没能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防备。可谁也没想到,那个百总带回来的这个“大功”,竟然会大到这种程度。

    大到什么程度呢?

    吴大人心下叹了口气,无论这次倭寇侵海的事件结果如何,自己的乌纱帽,恐怕都要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