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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儿!”
方青一把拽着满脸无奈的华四爷,尽力不去看面沉如水的岳山长,气急败坏地叫道:“今早我就听说,张博士在这里会客,那个阿六肯定是把宋兄带到这里来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突然出手掳人,肯定是有什么事……”
早在方青拦车时,听到月华楼这三个字,华四爷就完全不想来,奈何岳山长正好来拜访自己,同车而行的这位既然表示要过来看看,甚至不在乎传言中和方青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此时此刻,看清楚了守在四周围的那些锐骑营将士,他就更头疼了。
偏偏在这时候,他还只见岳山长气定神闲地走上前去和那些将士交涉,希望能进月华楼去,哪怕在被人礼貌拒绝之后,仍然在不厌其烦地与人说道理。这也就罢了,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岳山长当日在国子监九章堂招新日,会和方青这个愣头青划清界限了。
因为这位年轻气盛的方举人,在眼看那些顶真的锐骑营将士说话客气归客气,但就是不说月华楼中此时到底都有谁,更不放他们接近时,竟然出声嚷嚷道:“宋混子,宋混子,你要是在,只要没被人堵住嘴,你就吱一声!”
这一刻,华四爷不由得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干嘛要因为广东会馆宋会首的引荐见岳山长?不见岳山长,就算招惹来这个拦路的愣头青,他也可以不管闲事!
下一刻,他就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个声音:“今天还真是贵宾云集月华楼啊!阿六,都是你惹出来的祸,还不赶紧下去和我迎一迎客人!”
方青抬头看见二楼临窗处,张寿微笑颔首,在人身后,阿六则是露出了半边脑袋,居高临下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登时为之一怔。等看到一旁宋举人竟然也探出了头来,杀鸡抹脖子似的对他连做手势,他就立刻意识到,他只怕是又弄错事情了。
果然,当张寿带着阿六下来之后,只用了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阿六因为情急而带着宋举人去见杨詹的前因后果,就连宋举人自己都干笑出来解释。这下子,半路上看到一个华字就拦车去搬华四爷这个救兵的方青,此刻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蠢极了。
要不是想到宋混子和宋会首名义上是亲戚,实际上已经闹翻了,也就是据称曾经在兴隆茶社给宋举人求过情的华四爷好像传言中是个古道热肠的儒商,他在半路上看到那写着华字的马车时,也不会扑上去拦截求救,更不会……就这么遇上正好同车而行的恩师岳山长!
方青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而张寿在简略解释清楚事情原委之后,他对着打圆场的华四爷摇了摇手,却笑眯眯地对宋举人说:“宋兄能够有方公子这样仗义的朋友,还真是好福气。你回去可得好好谢谢他,别辜负了他一片好意!”
宋举人不知道张寿这是调侃,还是真心话,一时只能唯唯。而岳山长却若有所思地地问道:“今日一不是国子监休沐日,二不是月华楼文会的日子,一向勤勉的张博士却出现在这里,又有这么多锐骑营将士把守在此,是楼上有什么紧要人物么?”
“没错,三皇子和永平公主在此,还有我那未婚妻也在。”
张寿毫不讳言,见原本神情低落的华四爷瞬间振奋了起来,他就含笑说道:“阿六做事素来简单粗暴,这次是他不对,我替他给宋兄和方公子道个歉。”
他才刚一拱手,就只见宋举人直接一蹦避了开来,方青则是一怔之后连道不敢,他却还是把赔礼进行到底,深深作了一揖,随即就对着岳山长和华四爷笑道:“既然来了,两位一块进来坐一坐?今天我也是个陪客,多上两位陪客也不要紧。”
本觉得这场面尴尬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找个借口就立刻开溜的华四爷,此时却求之不得地连声答应。能在这巧遇未来太子,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躲?
而岳山长就更不会拒绝张寿的邀请了。事实上,他之所以会在遇到方青之后,依旧跟了过来“管闲事”,就是觉察到月华楼这三个字背后可能有文章。月华楼几乎是永平公主的代名词,而张寿私会永平公主既然绝不可能,那这背后的某一重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果然,当他和华四爷跟着张寿进入一楼大堂之后,就只见三皇子正站在里头,一见他们时就客客气气地颔首为礼。哪怕他曾经在九章堂远远看到过这位小皇子一次,可此时再见,因为外间那消息的缘故,他情不禁地觉着,三皇子确实是有储君之相。
头角峥嵘,身姿挺拔,眼神和表情全都温文尔雅,可以说,这是士人最期待的那一类储君,远远胜过假仁假义的大皇子以及暴躁冲动的二皇子。因而,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就回了一个长揖。
华四爷亦是如此,那礼数简直是毕恭毕敬。若非太祖皇帝当初在登基的头几年竭尽全力废除了日常起居时的跪拜常礼,他甚至恨不得伏拜于地,以示恭敬。
而三皇子这几天来见了太多太多人突然改换了一副面孔,最初莫名惊诧,而后浑身不自在,至于到了现在,他都已经感觉麻木了。所以,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瞅了一眼满脸淡然的张寿,心里忍不住想到,只有张寿见他时,依旧一如平常。
他倒没想过张寿应该在此时把这两人拦在门外,当下就笑着说道:“三姐正在楼上见洪娘子。虽说男女有别,但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男女,二位既然恰逢其会,就一同上楼去吧。毕竟,三姐和洪娘子都是胸中大有沟壑之人。”
三皇子对永平公主表示尊崇,岳山长和华四爷都能够理解。
身为年幼的弟弟,对皇姐的敬慕那是应该的,可对于洪氏做出这么高的评价,那却很不正常。而且,永平公主来见洪氏,那是公主和公主侍读的正常见面,但用得着三皇子作陪么?如果三皇子比永平公主年长,如果洪氏是个年岁相当的绝世美人,两人彼此相看还差不多!
可这明显不可能!那么,今天这又是什么缘由?而且,为什么还有张寿和朱莹在一旁?
别说华四爷一时半会想不清楚,就连自负智慧的岳山长,同样也没想明白。但是,这并不耽误他们两人跟随三皇子和张寿拾级而上。这时候,拉了方青进来的宋举人却发现,这里还剩下了一个人,正是阿六。
阿六没有立刻跟着张寿上楼去,而是意味不明地对这难兄难弟笑了笑。他素来不常笑,此时这刻意一笑,非常没有显得和气,反而显得有些恐怖,至少在方青和宋举人看来是如此。
然而,最终阿六对他们说出来的话,那却显得非常正常:“杨詹被这里的掌柜和伙计抬下去施救了,宋公子和方公子麻烦去帮帮忙吧。一会你们要上楼也随意。”
见阿六说完这话就快步上楼,方青哪里会跟上楼去,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在三皇子面前刷好感。而宋举人更长舒一口气,随即拍了拍方青的肩膀道:“乌鸦嘴,你真是仗义,竟然去搬救兵救我!虽说最后没救着,但我们俩就算是扯平了,你以后再也不欠我了!”
方青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我欠你什么了!”
“欠什么?你小子可别装蒜!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首先,你没地方住;其次,就你这张嘴,恐怕会被人打死;第三,你见不着皇上;第四,你也见不着……”
“好了,你给我闭嘴!你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恼羞成怒的方青唯有打断了宋举人那越来越奇葩的算账,一甩袖子就径直去寻找阿六刚刚让他们去救治的人。
虽然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怕什么阿六,但此时此刻理智还是压过了感情,尤其是当他见到形销骨立的杨詹,看到掌柜和伙计正团团转,他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等听到宋举人添油加醋,说了自己灌人糖水的功劳,复述了杨詹刚刚那番话后更是如此。
在大说特说之后,宋举人到底还是真的去指点厨子熬药粥了,浑然忘了刚刚和人争得面红耳赤。而等到点拨完回来,他见方青看着床上那瘦弱年轻人发呆,他就叹了一口气。
“虽说我刚刚和这小子吵了一架,但想想他这家伙也实在是够死心眼的。他爹留给他的可是一座能开采水晶的矿洞啊!可他倒好,竟然就全都败光了来磨什么镜片,结果一出事,家族里其他人恨不得他就在牢里死了算了,也免得糟践了财产!”
“啧,什么大家族,我算是看穿了!”
方青则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突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宋举人见状大吃一惊,赶忙上去一把将人拽住:“你发生什么疯!刚刚闹着要进来,这会儿怎么一声不吭就要走?”
“我要回张园去种地!”方青不耐烦地想要甩掉宋举人,见人不放手,他就一字一句地说,“做事情得一心一意。我要去试一试,照着阴阳太极的形状种地,会不会增产……”
“别做你的白日梦了!”这一次,不耐烦打断他的却是宋举人,“你们召明书院固然重农科,而且你也是出身寒门,但你自己想想,自从你表现出读书的天赋之后,你家里人让你种过地没有?你除了知道水稻棉花之类的东西长什么样,你知道怎么播种插秧施肥除草收割?”
“你知道农具应该怎么改良?知道品种应该怎么优化?知道怎么精耕细作?知道怎么引水灌溉吗?”那天在皇帝面前就一直都忍着的宋举人,直接一连串问题把方青砸得头晕眼花,随即才虎着脸说,“太极八卦要是能够种地增产,你觉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想不到?”
“因为我就真没见人像你这么迂腐到相信这种见鬼的道理!”
没等方青发飙,他就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去试试!真有脑子的话,你就好好记着皇上的话,好好预备明年的会试,别再出幺蛾子了!”
“就算你家山长擅长农科,你也不擅长!你就只适合做个挑人刺的清流,只要御座上都是有容人雅量的皇上,别被你气死就行了!”
宋举人和方青正在唇枪舌剑的时候,上了三楼的岳山长和华四爷见到了永平公主朱莹和洪氏三个女子,客客气气行过礼后,本以为还要花上一番功夫刺探,谁想永平公主在起身相迎,以表示对岳山长这样名儒高士的尊敬之后,竟是直截了当揭开了谜底。
“有人对父皇举荐洪娘子人品高洁,才学不凡,所以父皇就差遣我陪着三弟一同来见见洪娘子。”
尽管话还不至于说得特别直白,但岳山长和华四爷那是什么人?一句话都能一个个字掰开来琢磨的他们,已是倏然之间就明白,竟有人举荐洪氏来给三皇子当老师!
虽然他们压根不知那个举荐的人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由此联想。反正不可能是张寿!
虽然年纪还小,但三皇子却察觉到了皇姐这话语中似乎有些弦外之音,更察觉到了岳山长和华四爷表情有异,顿时不安地瞥了一眼张寿。等看到张寿一如既往地含笑看着他,他不知不觉就有了信心,当下就镇定自若地开了口。
“洪娘子慧眼识珠,才学确实也不凡,我听父皇说,你很擅长水墨山水画?”
洪氏已然从永平公主的态度中体会出了那一丝毫不隐藏的敌意,正觉得无奈,一听到三皇子这话,她顿时精神一振。她不知道楚宽到底是怎么推荐她的,但此时三皇子既然已经开了口,她就顺着此言含笑往下说道:“三皇子谬赞了,妾身的水墨山水其实粗浅得很。”
“教授妾身的那位大家,乃是豫章书院的徐夫子,三十年前的探花郎。妾身只从他身上学到了八个字,其一,曰气韵;其二曰格局;其三曰疏浅;其四曰藏势。”
“若是明了这八个字,一副山水信笔可得,不用人教。”
听到这里,张寿不禁暗自啧啧。不止借画喻人,洪氏那更是趁着三皇子的话表明了自身之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