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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琛确实不太愿意去和最油滑不过的陆小胖子打交道,毕竟,和人斗智斗力,哪有直接去会同南馆闹事来得简单爽快?可朱二那一副你不敢的表情,他又觉得心头不痛快。因此,平生最受不得激将的张琛,就被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伎俩给打倒了。
然后,他也没有费神去探望太夫人,因为就他和这位老太太打过几次交道的脾气,他这特意去探病,说不定连凳子都没坐热就会被人下逐客令!
当然,张琛也不会真的就这么过门而不入,他撇下自己心目中一向没什么用的朱二,直接到了赵国公府门上,从牵着的坐骑马鞍前方拴着的硕大马褡裢里,拿出了一个漂亮的盒子,随即笑眯眯地递给了迎上来的门房。
“太夫人如今需要安心休养,这才刚刚送走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我就不进去惊扰她了。这是通州的点心,还请送给她老人家尝尝。”
向来乖张的张大公子今天如此客气有礼,就连赵国公府的门房也有些意外,当下少不得恭恭敬敬应了下来。等目送了人离开之后,那门房还来不及去送东西,就被朱二给拦住了。朱二一把将人拉到门内,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开了盒子。
可他这才发现,里头都是码放整整齐齐的点心,乍一看一点猫腻都没有,要挑刺的话……那就是大概因为张琛之前骑马一路颠簸,点心有点碎了!
这要是只有自己,朱二恨不得把这些点心全都戳得粉碎好好检查,然而此时那两个门房正面色微妙地看着自己,他只能悻悻把盒子盖上,随即递还了回去:“去庆安堂送给祖母吧。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适合病人吃,记得和江妈妈她们好好说说。”
“不论如何都是张大公子一片心意,太夫人收到只会高兴。”说话的门房抱起盒子呵呵一笑,随即就快步往里去了,一路走一路还暗自腹诽,自家二公子还真是这么大了还孩子气,要不是他在,人是不是准备私吞张大公子送的这一盒点心?
朱二因为自己送的这一盒点心如何纠结,张琛才懒得理会,因为里头那就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一盒……点心。而且这样的点心他还捎带了不止一盒,此时回头和几个随从汇合之后,他就打了个手势说:“走吧,去张园。”
张琛很清楚,在这种大白天,已经和父母兄长分开单过的小胖子,绝对不会在那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宅子里。自从东宫有侍读以来,陆三郎几乎就没有落选过侍读,所以当值的时候都在慈庆宫,但今天三皇子和四皇子既然出来了,那么人很可能在公学。
然而,哪怕知道这大白天的,张园肯定没个真正做主的人在,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杀了过去。果然一到门上,管事的安陆对他的到来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迎上前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大公子,我家公子去公学了,少夫人去了女学,只有老安人在。”
张琛却从马褡裢里摸了个食盒出来,笑眯眯地说:“之前我去乡下待了好多天,好久没到老师这儿来了,这刚回来,送点土特产来给大家尝尝。老师那是最会吃的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他就算了,你给大家分了吧。”
安陆没想到这居然是送给他们这些人的,一时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琛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公子,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接地气了?居然还会给他们这些人送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微微一迟疑,竟然就被张琛直接从身边闯了过去。意识到人竟是突然就这么进来了,他这才吓了一跳,赶紧抱着那盒子跟了上来:“张大公子你今天不是来见我家公子和少夫人的?”
“嗯,不是啊!好久不来老师家里了,我来逛逛,嗯,一会再去天工坊看看。我又不是外人,你用得着这么跟着我?老师那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东西不能给外人看?去去,我看一看回头就去外城公学见他和那个陆小胖子!”
小爷你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安陆忍不住暗自吐槽,可是,见张琛脚下生风往张寿那书斋去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紧急派人去给金妈妈送了个消息。他不指望吴氏能出面拦住这位张大公子,但至少要有个人跟着,以防这位突然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当张琛熟门熟路直奔张寿书房,沿途倒是遇上了不少人,他也逢人就打招呼,话说了很不少,最后到了门口时,却是压根没人出面拦他。张大公子这才嘿然一笑,得意洋洋地径直推门进去。可他一进屋子就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竟是蹬蹬蹬连退三步。
里头那个满头金发的小子是什么妖魔鬼怪!
而他这动静也显然惊动了里头的人。打扫书架时正在悄悄翻书的吴大维就旋风似的转过身来,见这么一个陌生年轻人犹如看鬼似的看着自己,他就拱手一揖,用如今已经颇为娴熟的大明京城口音开口说道:“我是公子的书童,敢问尊驾是哪位?”
书童?张寿这是连夷人都随便收吗?
对张寿这收人生冷不忌的口味,张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见对方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礼仪也还算可以,他也就不再拿刚刚那古怪的眼光去看人,笑呵呵点了点头后就淡然自若地说:“我是秦国公府长公子张琛,老师没对你提过我吗?”
吴大维这才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的时候大多数都被自己的老师,那位梁九城梁公公训练得死去活来,晚上才有功夫出来放个风——到张寿这里来整理一下书房,顺便他也可以悄悄翻翻书。今天之所以破例,是因为他那老师被紧急召回宫去了。
走之前,梁九城当然就让他到书房来做事,然后晚上再来补回白天缺掉的课业。
之前吴大维就在公学见过张寿的大堆学生——有些人年纪还比张寿更大,这也使得他更好地理解了梁九城常说的达者为先这四个字。而此时听到这位陌生公子的自称,意识到这竟然是一个公爵的儿子,而且也是张寿的学生,他不禁对自己那位雇主充满了敬佩。
于是,他忍不住冲张琛多看了好几眼,这才赶紧再次行礼,随即就不好意思地说:“公子给我找了个先生,所以我平时都是晚上过来整理书房,没听说过您的事。”
张琛倒也不以为意。料想也就是他出门这一个月到张园来的新人,不认识他很正常。至于张寿还给人找了先生这种事,那就更加正常了。张寿这人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脾气。于是,他微微颔首,也没有陪人多说,而是在书房中那架子上翻翻捡捡了起来。
至于说他在找什么……那当然是叶氏托他回京城帮忙借的书。
有张寿注解的葛氏算学新编第一卷和第二卷,当然如果是张寿的笔记那则是更好。他是没想到,叶氏一个女子,竟然对算学也有兴趣。
虽然人是说,并不指望能够学到如何精深,只是希望能了解一下。当然,人还说了最重要的一番话……
皇帝撺掇他要自己创造条件,张寿则鼓励他去对叶氏把话说清楚,虽说张琛在重回通州的时候,着实有些心怀忐忑。
但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他到叶家之后,竟是顺顺利利见到了叶氏。不但如此,他竭尽全力用坦坦荡荡的口气把话一说,人家竟然没有把他撵走!
他现在还记得叶氏对他说的话:“我从小性格清冷,那些千金小姐喜欢的聚会游玩,我没太大兴趣,吟诗作对我也就是顶多在旁边看着,她们议论别家短长的时候,我也都躲得远远的,她们提及哪家公子少年英才,敏捷多思,我也从来没想过去看一眼。”
“如张学士那样人品俊秀的男子,我看他也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钦佩他那些奇思妙想而已。所以那时候给皇子选妃的时候,突然选中我,如果不是娘苦苦哀求,让我忍一忍,反正肯定选不上,我不是一走了之,就是一死了之。”
“我从来都没想过嫁入皇家,所以那次在遇到有人拦车语出不逊的时候,才会痛下杀手,想来传出之后,也就没人敢把我继续选上去了,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比我想象得更加离奇,皇后当成宝贝似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双双败了,就连她自己也败了。”
“所以那些昔日觉得我颇有价值的家中长辈,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死了,现如今又不敢把我随便许人了,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就在之前去白家村的时候,我还打算在女学躲一阵子是一阵子,等过个两年,我存下一点钱,那时候就周游天下好好看看。”
“只不过如果我就这样一走了之,也许还会给朱大小姐带来麻烦,所以我大概还要假死一场。我父母肯定会因此伤心一阵子,但那又怎么办?难道我就真的按照别人的安排,去过完这一辈子?”
“我就是这样一个外冷内冷,自私自利的女子。既然张大公子你说,想要和我继续接触接触,甚至愿意把我娶回家去,还说了日后如果两两不和,那么愿意痛快和离的话,那么我就不得不告诉你这些,让你知道,我这副还算顺眼的容颜之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也许不像朱大小姐那样遇到什么事就立刻发作,但也绝对受不得气。我能够尽心尽力地侍奉公婆,但前提是他们能用平常心待我,而不是动辄挑刺。我对仆婢不算苛刻,但也容不得有人偷懒耍滑,阳奉阴违。”
“我眼睛里不揉沙子,所以容不得欺瞒和谎话。”
“我之前十几年被家族所困,不得自由,所以如果将来我真的嫁得出去,除了相夫教子,我希望也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女学中教习武艺的女夫子,比如将来周游天下,比如自己好好学一学九章堂教授的那些东西,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样的天分……”
想到这里,张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自由这玩意,那不是他也很希望拥有的东西吗?为什么他从前很想娶朱莹,不就是觉得朱莹不会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如同他那老娘似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一成不变吗?
而且他也是心性不定的人,日后说不定还要和之前去邢台“招摇撞骗”似的,再出去做什么事,这要是媳妇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他就能充分放飞自我了。
看看现在张寿忙成这样子,朱莹却依旧自得其乐,那不是挺好吗?而且,叶氏说想要周游天下,其实他也很想去啊!至于日后两个人若是真的发现不合适,叶氏竟然对他提出的不合则去那说法颇为赞同,他就更心定了。
换成别家千金,他就算想要和离,人家也不干啊!别看他老爹平时不管他,可要是他真的成亲之后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提出这两个字,他爹娘真的能捶死他!
所以,叶氏都没说,张琛就主动提出帮忙借书,还说能够拿到张寿的笔记和批注。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张寿这儿没有,他再去找三皇子,想来这位小小的太子殿下读书那认真劲头,一定会有相当详尽的笔记!
此时,一面想一面找,张琛很快就有了收获。他兴高采烈地从书架上拿下了两部厚厚的书揣在怀里,可正想要转身出去时,却只见身后竟是一个人黑着脸挡在了那儿:“张大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借书啊。”张琛一点都没有主人不在私自借书的愧疚自责,此时那口气真叫理所当然,“老师曾经说过,书非借不能读也……”
早有准备的他张口就是长长一篇黄生借书说后半段,见那金发小子听得晕头转向,他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直接过来借书,张园其他人都没过来看看,那就足可见对我的信任。所以我留个条子把书借走,也没人会为难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