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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威为官清廉宇内闻名,就算其因“结党”获罪免官时,杨坚也坚决维护苏威的操行,禁止其他官员落井下石,以此攻讦苏威。
在大隋尚且如此,做了降臣就更不必多说。
瓦岗又是有粮无钱的窘迫处境,连那些军功彪炳的武人都缺少财帛,苏威这么个投降文臣更不可能富贵。
再者其不管为人如何怯懦,自身的才具以及修养摆在那里,也不需要刻意用锦衣华服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以苏威此来气度上自然不差,但是衣饰穿戴很是寻常,与洛阳城中一干官场上的后生晚辈相比,很是有些寒酸。
也正因为如此,他身后那个须臾不离的侍卫,就更显得惹眼。
乃至连王世充都忍不住偷眼看了那人几次,越看心里越是起疑,不知这个看上去像女人,但是越看越觉得非同小可男子是何来路。
王世充一早就知道瓦岗方面不可能只来苏威一人,要知这位老先生可是有着数次入山避难的辉煌经历,这份威名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李密自然也很清楚。
当年天下太平,苏家宗族都在别人掌握之中他都敢不管不顾先跑为敬,如今他在李密那里无牵无挂,更是随时可能脚底抹油。
瓦岗军中好歹还有那么多军将大眼瞪小眼逃走不便,出来为使等于是纵虎入山,没人看着只怕人没进洛阳就先钻到邙山里面披发修行。
派这么个人出来,肯定得有人看着他。
再说苏威毕竟是降臣,洛阳城中还有皇泰主杨侗这个大隋正统。
万一他趁机说出瓦岗军中机密,也是贻害无穷。
是以表面看苏威是使臣,但是背后肯定会有人暗中监视。
这个看上去是女子的人,多半就是承担这份差事。
王世充第一眼看到此人时,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世间还有此等绝色?
他在洛阳城一手遮天形同天子,紫微城中又有杨广自各地搜罗来的佳丽,美人见得多了,按说早就是波澜不惊。
可是苏威身后的美人,却是王世充生平仅见。
若是单纯身材高挑修长,眉目如画肤白如玉也就罢了,主要是身上那股气质,之前不曾在任何女子身上见过。
面容如铁眉目含煞,一个习武的女人也就罢了,一个英姿勃发杀气十足的绝色,放眼天下怕是也找不出来几个。
像这个女人这样杀气十足的,就更难找。
按说这么个美人,理应是李密的内宠嫔妃之属,纵然一身武人打扮腰间有刀,不过是装饰之物并无实效。
单看那光洁细腻的肌肤,也不像个武人的样子。
就算她身怀绝技,也是来做使者的,不可能有什么杀气。
可是自从看到她,王世充就觉得周身不自在。
这个人就像是一口出鞘利刃随时可能饮血,让王世充周身不自在。
他甚至有个感觉,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使者,而是行刺自己的刺客。
不过随后王世充就发现,这人的杀气不是针对自己。
她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这种杀气乃是不自觉间散发出来,并不针对谁。
换言之如果真的要对自己有所不利,只怕见面之时就要拔剑了。
由于有这种特殊的感觉,他不免多看这女人几眼。
不看不打紧,细看之下就发现这里面更不寻常。
这个绝色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婀娜妖娆的裙钗女,而是个如假包换的七尺须眉!这人不但是个男子,更是个身怀绝技手上人命无数的武将。
乃至双方第三次目光相撞时,王世充竟感觉像是被利刃刺中,双目隐隐作痛心中忐忑不以,连忙把头转过去不敢对视。
瓦岗军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见其外知其内,别看没有亲眼见过来人手段,就只看其气度以及眼神就可以断定,此人绝对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
放眼洛阳军中,怕是没几个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瓦岗派这么个人前来倒是不算奇怪,不过他的杀气所为何来?
再看他那双眸子红肿,分明是不久之前刚刚嚎啕大哭。
这人是刚刚失了至亲,来洛阳寻晦气的?
若是如此,苏威未免就太过狂妄。
不管其有怎样的资料,若是带了刺客进城对自己或是洛阳军将不利,他也休想活着离开!王世充心内生疑,脸上则是不动声色,与苏威言语交谈,试探着对方的用意。
由于这次外交并没有任何前置环节,事先没有书信往来,也没有人居中传话,是以王世充也不知道苏威带着万斛军粮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好借着交谈的机会旁敲侧击询问,了解苏威的真实用意。
好在苏威一生经历了太多起起落落,在杨广时代一度身为“四贵”之一,又因触怒君王险些举家被害。
早就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事,与人交往的时候,也知道如何掌握分寸,让交涉的对象不至于太过难堪。
纵然从总的军力对比看,瓦岗军远在洛阳之上。
而且不管王世充怎么掩饰,事情就在那里,肯定瞒不住人。
现在的洛阳已经快沦落到靠战利品维生的地步,和如日中天的瓦岗军不能相比。
不过苏威并没有因此就表现出不屑或是轻视,还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与王世充进行交涉。
他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用意,说过几句闲话,就把话题纳入正轨。
李密头脑很清醒,并没有让王世充投降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也不想订立什么城下之盟。
对于瓦岗军来说,态度非常明确,自己和洛阳肯定是要打的,任何盟约都没有意义。
苏威这次带着粮食来,不是来谈合作,而是来谈交易的。
他们要用这些粮食,交换洛阳的财帛。
洛阳之前就和瓦岗进行过粮食交易,不过那时候的交易是和李密麾下大将邴元真,这种交易行文本身也是近似于贩私。
邴元真这边固然要瞒着李密以及瓦岗诸将,王世充这头也不能把事情放到台面上。
毕竟两军交锋期间,进行这种交易说出去总是不太好。
这种交易规模自然有限,所获取的粮食对比洛阳消耗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而随着两军全面开打,这种交易也就随之停止。
其实王世充心里也明白,邴元真不过是李密手中的傀儡,这种钱粮交易背后的主使,必然是瓦岗之主。
瓦岗军不是流民军,不是有粮食就能维持的部队。
他们需要大量财货犒赏部下,才能维持部队高昂士气。
偏偏李密又想要聚敛财富为日后立国建制做准备,对于财帛的需求很大。
再加上洛阳兵微将寡,李密并未放在眼中,也就支持邴元真通过这种方式获取财帛。
如今派苏威前来,莫非是准备把交易的规模扩大?
王世充倒不是说对于那些粮食无法拒绝,再怎么难他都挺过来了,不至于因为这点粮食进账就欣喜。
可如果苏威此行真是为了把这种交易由私转公,无疑就是向自己释放了一个信号:瓦岗军短时间内不会攻打洛阳。
对于王世充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如果不是瓦岗大军时刻威胁洛阳,自己何必像供祖宗一样供着玄甲骑?
再说李建成那六万兵,也如同一口利刃悬于头顶,稍不留神就可能落下来,把自己切为两段。
对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维持三方均势。
最好是瓦岗军因为翟让之死迁怒李渊,让他们打个天翻地覆,自己可以趁机恢复元气再做打算。
想到固然是好,可是苏威的口气和态度,又让王世充有些拿不准。
作为大隋官场的人瑞,苏威尽展所长,让王世充领略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官场风仪。
看上去态度诚恳言词恳切,实际上什么正经话都没说。
所有的态度都是模棱两可,既可以认为局势已经转危为安,也可以看作是决战之前的最后通牒。
饶是王世充谋略过人,也猜不透其中真意。
他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苏威此行最大的目的不是跟自己交易,也不是向自己表达什么态度,而是找徐乐。
按说徐乐阵斩翟让,和瓦岗就是不死不休。
苏威是个文官,报仇的事情轮不到他,但是起码的态度应该有。
不但不该寻找徐乐,反倒是该主动避开,以证明自己和贼子不共戴天。
可是苏威说不上几句话,就往徐乐身上拐。
而在他身后那位美人监军也不动声色,显然是默许苏威行为,这就透着几分蹊跷了。
他们急着找徐乐干什么?
又为何以自己作筏?
既担心瓦岗军和李渊联手,先把自己吞下去,更担心自己不明不白成了两家交锋的替罪羊,将来李家的怒火自己也要跟着承担。
要想从苏威嘴里套出真话自然不容易,但王世充终归不是泛泛之辈,察言观色之下也有所得。
苏威虽然看似从容镇定,实则心中很是紧张。
按说这么个出使外加交易的差遣,不管成败都不至于招来厄运,他绝不至于如此。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这次来不光是为了见徐乐那么简单,而是要借机会做点什么,要做的事还非同一般。
王世充不免又打量打量苏威,就这么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怕是随便一个军汉都能打杀了他。
这种人就算有百八十个,又能把徐乐这么个武人怎样?
就在王世充想着的当口,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苏威举目向门口看去,来人这时也自外而入,不等王世充引荐,苏威已经抢先起身,抢步向来人走去,口内喃喃道:“像!像极了!不想老夫有生之年,还能重遇故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