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香炉里,余烟细细袅袅地飘出,悄无声息地爬上窗户缝,从那掀开一角的窗栏里缓缓地往外飘出稍许。
若是这香炉放在书房内,只让人觉得内心舒适。
然而此刻搭着室内暗沉沉见不到光的压抑氛围,以及室内层层床帏里躺着的那人,走进走出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的下人们,却仅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惶惑。
皇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说是皇帝体恤臣子,挂念陆将军的身子,可是府里上上下下,连陆同裳自己都知道——
这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许是大限将至的原因,尽管陆同裳常常是昏迷的时候大于清醒的时候,她的内心却平静的很,想起这一生的事情来。
将这朝堂的大权在手里握了这许多年,皇帝年幼时多受她掣肘,若不是这场急病来的莫名,皇帝羽翼渐丰之后,头一个便要拿她这‘摄政王’开刀。
除了府里上下失去主人,朝廷里那些依附于她的臣子会多少等着她好起来之外,对于其他人而言,她这会儿死了,算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甚至府里的下人们,也不过是换了主子继续伺候,往日她的势力,也大多会见风使舵地转投他人门下。
准确点来说,这世间已无人希望她活着。
她手里捏着一方帕子,在那沉沉松柏香里,想了想后世会给她的评价,慢慢地勾了下唇角。
权倾天下,离九五之位,只差一步。
却还是孤身一人。
来时无牵挂,走时却诸多遗憾。
谁都不知道,贯穿她这一生的,是无力感。
年少时失去父亲,却没有能力为他报仇,好不容易手握权柄,纵横沙场,却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废物。”
陆同裳想了想,觉得史书上自己的评价挑此二字最为恰当。
然而在窗前侍奉她的婢女,听见她说出的话,却是吓得即刻跪在了地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这位喜怒无常的将军生气了。
尽管同为女人,可以陆同裳带兵打仗的本事,加上这权倾朝野的许多年,积威日重已然没人敢把她当成个普通的女人来看。
陆同裳听见婢女的请罪,也没解释,只沙哑着嗓子说道:
“让大管家过来。”
趁自己还有口气,就不为难府里的这些人了。
身后事是她早安排好的,将军陵也是早年就已修好的,只差住个她了,陆同裳听见管家匆匆进来的声音,走到床边躬身劝她‘请您好好保重身子,莫再提这些不吉利的话’。
她只轻轻一笑,三言两语安排完了,盯着床帏顶,低声道:
“我累了,想睡一觉,你们都下去吧,不用留人伺候。”
管家似是有些为难,却又不能违悖她的意思,半晌只说道:
“那我让碧螺和云雾两个到晚膳时辰再进来,您先歇着。”
说罢他招了招手,将人都支走,屋内伺候的人都检查了门窗和炉子之后,跟着他一并离开。
室内终于只剩下陆同裳一人。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闻着室内沉中清冽的那股松柏味,慢慢阖上了眼皮子,这一声的许多事情都在她的眼前走马观花般划过。
陆同裳看到了年少时期,初见安宁时的画面。
连那隔世经年的惊艳都没有磨灭半分。
画面一帧帧从眼前闪过,连曾尝过她的一块青团,一口牛肉面味道都记得清清楚楚,陆同裳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紧闭着的眼眸里,有一滴晶莹在眼尾凝了许久,慢慢地顺着鬓角的弧度往下落去,没入发间。
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息地喊出那个名字:
“安宁。”
原来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是想要再见她一眼的。
陆同裳攥紧了手里的那条帕子,在被窝里渐渐弓起身子,将手帕凑到鼻间,缩成一团,好似婴儿初生时的姿势。
仿佛这样就能真的将那手帕的主人拢在怀里似的。
她看着后来的记忆里再没那人的身影,手臂忽地一抖,似乎想要把那个消失的人给抓回来。
安宁、安宁……
丢了你,我这一生都再不得安宁。
陆同裳很慢很慢地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内积攒多年的相思情都在这口气中吐出来,然而那一缕缕的相思意又岂是这样容易摆脱的?
反倒带动了她的咳疾,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陆同裳拿袖子挡着唇,咳出一口血来,却仍止不住那动静,她一边咳嗽一边将手里的帕子放在枕头边,不想让它沾染丁点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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